缙云丨张艳：彩礼（短篇小说）

彩礼（短篇小说）

文/张艳

曹枫虚弱地靠在妈妈的身上，无奈地看着手机，没有一点准新郎的喜气。

曹枫妈妈白荷面前放着一个标有“老鳳祥”字样的袋子。给准儿媳买了钻戒、金手镯、金项链，加起来，价值4万多。

但白荷却是一脸愁容。

因为，胡雯在微信里要16.8万彩礼。

“我们这里一般是男方给了彩礼后，女方加几万当陪嫁，带回来。”白荷跟我说完后，转头问曹枫，“如果给彩礼，胡雯带得回来吗？”

曹枫沉思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带不回来，她下面还有妹妹、弟弟在读书。”

白荷说：“今天胡雯的姨妈陪着一路，买了4万多的首饰。之前买房子，她家要求买130平方米的大户型，首付花了差不多60万，新房是精装修的，但还要购置家具，拍婚纱照1万多，我没得钱了，只有去借了。”

“简直是贪得无厌！”白峥愤怒地说，“不理她们，反正已经扯了结婚证了。”

白峥是家中的长子，是白荷的大哥，在家里很有权威。白峥是我的老公。

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了。农村睡觉早，不可能现在联系了。

我说：“我打个电话给胡雯聊聊，可以吗？”

“我妈妈打电话她都不接。”曹枫叹了口气。

“我用你的微信跟胡雯沟通一下，可以吗？”

曹枫摇摇头。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这次回老家，我是头一次看到胡雯，长得白净，1米6，身材适中，她不爱说话，也不招呼人，老是拿着手机看。当她帮着白荷把菜从厨房里里端在饭桌上，我主动跟她聊天，我的话刚出口，她一愣，脸就一红，匆匆点一头，笑得有些局促，很快又恢复冷艳的状态。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早知道胡雯晚上要彩礼，在晚饭桌上，我就应该找胡雯沟通一下。

“订婚宴准备了一桌，可以坐20多人，另外还有一桌备用，没有交订金，首饰也能退。”

白荷拜托我代表长辈在订婚宴上发言，我今天整个上午几易其稿，写成的发言稿可能用不上了。

“明天你们接胡雯的家人的时候，我们也去，说得好呢，就一起聚餐，说不好了，恐怕就要缓缓。”我灵机一现，“我觉得彩礼和陪嫁一起说，她要16.8万，我们就给女方18万，女方加2万，陪嫁是20万，算在你们购置的新房里。钱就不需要转来转了。我们风光地娶她，女方也应该风光地嫁女儿。”

第二天，7点钟，白荷坐上曹枫的车先去镇上，说要买些订婚宴要用的东西。

我们一家三口，坐上了自己的车，也出发了。在车上，白峥说，白荷带了一张银行卡在身上。

我立马说，我坐白荷的车，要嘱咐她。

看见曹枫的车后，我就下车，走在曹枫的车旁边等，过了一阵，白荷母子俩从超市提出好些礼盒，苹果啦、酒啦、牛奶啦……

后备厢打开，里面用柏树枝垫底，上面已经放了三四个礼盒了。我后来才知道，白荷凌晨4点多就上山去砍柏树枝丫，说是寓意开枝散叶。她想图个好兆头。

他们先在马庙镇都已经采买，现在又来在路总镇采买。

“农村是这样的，不算多，几百块钱。”白荷说话的时候，像个富婆。

“卡，你不要先拿出来，昨天我们商量好了的。一家人不能说出两个意见出来，我说不拿，你却拿出卡来。人家会说，我这个舅妈多管闲事。”

“卡里没有钱。”白荷说。“需要打钱的时候，我再打。”

胡雯家，有三层楼，底楼是门面，上面两层住家，马路两旁这样的房子挨着建了不少，如果路总镇再扩容，就可以用作门面。

胡雯妈妈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头发梳理得齐整，穿着绿色的薄毛衣，身材管理得好，显得很干练。旁边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十来个亲戚，或坐，或站。

我走进去一看，与其说是个门面，不如说是杂物间，有张桌子，上面放着稀饭、馒头，胡雯妈妈叫我吃点，我顺口说，吃了。说完，才想起自己没有吃。

胡雯妈妈说胡雯爸爸又外出打工了，然后抱起一盘大炮仗，放在街边，“噼啪噼啪”一阵炸响。我第一次觉得大炮仗没有热度。

我叫胡雯妈妈坐一下，聊一下，但她总是停不下来，不断地招呼客人。

今天的任务完不成了吗？时间有限啊，呆会儿，预约的车一来，大家就得往黄州走。我也拿起一个馒头心不在焉地咬起来。

胡雯妈妈终于坐下，舀了一碗稀饭，拿起一个白面馒头。

我赶紧凑过去，说，两家人都是为了孩子好，昨天我听说了彩礼的事，也了解了当地的风俗。是否可以男方出18万，你们加2万，20万作为陪嫁。算在资助小两口在武汉买新房子的费用里。

我在30秒钟内表述清楚了。

胡雯妈妈并不看我。

胡雯的大姑婆端碗稀饭坐了过来，依稀可见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大姑婆问我们在说什么。胡雯妈妈三言两语就转述清楚了。

我说，如果你们认可的话，我就在订婚宴上宣布，钱就不走过来，走过去了。

大姑婆默然了1分钟，然后笑着跟我聊天，说她年轻时嫁过去，婆婆早逝，无人帮忙。夫妻闹了矛盾，要站在对方向的角度想，互相理解，一个家才搞得好。

我频频点头：“是的，未来小两口若是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你要劝劝。”

过了好一阵，胡雯妈妈出现了，拿着扫把做清洁，但脸色没了之前的喜悦，显得心事重重的。这事要黄。我心咯噔一下。

我和大姑婆一起走到门外，我打量起房子来，大姑婆说胡家的房子是最先建的。

胡雯妈妈忽然招手让我进内室，里面有几个女方的亲戚，其中一个瘦瘦的，下巴尖尖的，是胡雯的二姑婆。

二姑婆说，可不可以其中2万给现金。

我说，如果体谅小两口，他们好了，以后的回报才止2万吗。

二姑婆只管对我说，她家穷。

不是吧，她爸爸一定不是打苦工的，至少是干技术活的，房子建在大马路旁边，还是最早建的。肯定能干。

胡雯妈妈笑。

二姑婆说，他们负担重。拉扯三个孩子，还是养三个老的，胡雯的外公，还有胡雯爸爸那边的爷爷奶奶。

“在我看来，这是积德，所以胡雯找到了曹枫，有技术，善良，实在。”我先对胡雯妈妈说，然后又转头对二姑婆说道，语气尽可能平和，“你们不是卖女儿，是嫁女儿，男方风风光光地迎娶，你们女方也应该风风光光地嫁女儿，不可能不出钱啊。”

二姑婆赶紧承认是嫁女儿。

胡雯妈妈对二姑婆说，他舅妈没有懂。

“我懂了。”我说，“互相体谅，这2万的事可以考虑。”

“结婚之后，曹枫的钱要交到胡雯手上。”胡雯的爹突然发言了。

“老人家，小两口过日子，你就不要掺和太多。免得生矛盾。”我赶紧劝。

几个姑婆，包括胡雯妈妈就认为我说得对。

刚走出门，胡雯妈妈就指指街对面的一个穿黑中带红花裙子的50来岁的女人说：介绍人来了，她姓马，她说和她儿子分别代表女方、男方的介绍人，各要1万元。我觉得她母子俩只能算一个，是男方的介绍人，女方介绍人是胡雯的姨妈。我们是街坊邻居，不好说，你不住在这里，你去说。

我稳稳神，又征求白荷的意见，白荷愿意给一份钱给胡雯的姨妈，说姨妈会把钱拿给胡雯。

我热情地迎了上去：“你是马女士？感谢你为两个年轻人牵线。这是积德的事。我是曹枫的舅妈，今天代表男方长辈发言，所以了解一下情况，我跟你沟通一下，这边的意见是，你们算是男方的介绍人，女方的介绍人是胡雯的姨妈。”

“这不是事实！我儿子跟曹枫是同事，我跟胡雯娘家是街坊邻居，我儿子是男方的介绍人，我是女方的介绍人，跟她姨妈没有关系。”马女士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说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我知道了，在我们城里，介绍人往往跟双方都认识，不一定是两个。你对介绍费有什么想法。”

“我和我儿子各要1万。”她毫不含糊。

“我听说约定俗成的不是这么多哦。”

“以前是没有这么多，现在要多些。”

“你不是开婚介所的，主要是积德，男方感谢你，多与少，都是一份心意。你体谅一下年轻人，不容易。”

“我知道，他们在武汉买了房，这次订婚少给点没关系，下次办结婚宴少了不得行。”

“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没有你想象你那么多。”我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她说她有点事回去了。

我们的车坐了七个人，胡雯的爹坐最好的位置——副驾驶，胡雯的三姑婆带着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也坐上了我家的车。

车开往黄州。一车人一路无语。我在默想发言稿要增补的内容。

到了黄州婚宴主题酒店，占地面积大，豪华，气派。

我引领着老的小的来到门前，门着立着十来个竖起的展示牌，红纸黄字写着今天主角的名字，多是结婚的，也有过生的，订婚的，我找到了写有曹枫、胡雯二位新人的名字的招牌。

大堂宽敞，两旁有好些个门，通往各个大厅，大堂正中还有宽大的楼梯通往二楼。

来到包房，大约有100个平方，中间好大一张圆桌，配有24张椅子，旁边有沙发，展示桌等。我陪老的、小的上了卫生间，回来，又联系服务员端茶倒水。

过了一阵，新郎的车也到了，胡雯妈妈带着一众亲友进来，笑咪咪地问我，上不上档次。

我微微有些发愣，这话似乎应该男方问吧。但嘴里仍应道，上档次，豪华、气派。

服务员说还没有点菜，我找到白荷，白荷和曹枫不停地出去接人，我征得白荷的同意，又和白峥去点菜。

客人越来越多，服务员又加了6个座。白荷说还有备用的包房，我们去看了看，最多可以坐18人。

我忙着把白荷带来的喜糖、花生装盘，看见桌上有一串葡萄，我拿起来，准备去洗。

“我要吃。”忽然，一把被拖过去了。居然是马女士，她来了！

我坐下，她带着儿子、孙子来了。儿子戴一副眼镜，看来去文静，和善，跟马女士完全不一样。我们拉了一些家常话。

到了11点，大部分亲戚都到了。

白荷的哥哥姐姐也陆续到了。像约了一般踩着点到了。原来，他们是先回去看了老娘才一起过来的。

我看见新郎、新娘在展示台前摆弄。

有一堆定制的红色易拉罐，按照9、7、5、3的数量堆起来。最上面一排分别印着着新郎、新娘的名字，中间一个是爱心。第二排的5个易拉罐，分别印有一个字，加起来就是“我们结婚啦”。下面两排的里的易拉罐分别写着“承蒙厚爱”“好好爱你”“忠于爱情”“忠诚于你”等话。

还有昨天买的金手镯、金婚戒、钻石。红色的绒盒子都大大地开着，金黄的光泽、钻石的光芒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种奢华的意味。

胡雯在展台那里摆过来，摆过去的，穿了白色的高领毛衣，一如既住的高冷，化了红妆，自带喜气，她是今天最风光的那一位。

我问白荷，主持人呢。

没有主持人，你来主持。白荷也在旁边帮着摆弄，头都不抬。

你只是叫我发言哦。我倒吸一口冷气。但赶鸭子上架，上吧。

我赶快招呼大家入座后，来到主位的对面，展示台旁边。我讲了一段话。没有话筒，只能清讲。

摘录部分，如下：

我想叮嘱两位新人。

你们要感恩双方的父母。我深知新郎母亲白荷无私的付出，从拍婚纱照、到买金首饰，钻石戒指，到今天的订婚宴，都按照流程在进行，12月还有正式的婚宴，男方还出了18万的彩礼，这些都表现了男方非常有诚意，在风风光光迎娶胡胡雯，也体现了对新娘的重视，以及对女方家庭的尊重。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相信，新娘的父母也是为了女儿操碎了心的。女方陪嫁了20万，用作资助小夫妻在武汉置办130平米的新房，为未来的生活奠定了物质基础。

人生的路上都有风风雨雨，工作中也会遇到大大小小的挑战，生活中也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希望你们在人生路上互相谅解，互相扶持，同舟共济。最后，欢迎新娘加入我们的大家庭，祝福新人花好月圆，美满和谐，一生幸福！

当我说到彩礼时，低头用手划拉着手机的胡雯侧着脸问曹枫，你拿了吗，在那里？曹枫没有说话。

隔着这么大的桌子，我确认我看到了这一幕，也清楚地听到了胡雯说的话。这真是奇怪。

话讲完了，问两位母亲有什么话要说，两人都笑着摇手。

我就说，好，我就代表了，下面就开吃了。

2023年10月8日星期日。

“砰！”突然从身后斜插进一辆摩托车，狠狠地撞在行驶在乡间小路上的白荷的电动车的车头上。

此时是黄昏，她从镇上的厂子里下班，忙着回家给老娘弄晚饭。

一路上，白荷心里很乱。

胡雯要16.8万彩礼的现金，曹枫说，实在没钱了，胡雯说要回娘家，曹枫只好请假驾车，把她送回镇上，临走时，胡雯带上她所有的衣物，以及从娘家带来的米，表达出决绝的态度。

白荷吓坏了，赶紧把之前说好2万现金打了过去，但胡雯仍然要求曹枫给足16.8万。

白荷打电话给亲家母，亲家母说给吧，给了，让小两口安安心心过日子。白荷说没钱了，只能借。亲家母说，借啊，你两个哥哥都考出去了，在大城市工作，借啊。

猛烈的撞击把白荷震倒在地，半天没反应过来，肇事车主愣了一阵，逃了。白荷连车牌号也忘记看了。

胡雯说她退回金首饰、钻戒，把婚离了。

曹枫说，婚事如果黄了的话，他此生再也不结婚了。

白荷说如果曹枫离婚了，武汉的房子要来有什么用？打算把武汉的房子卖了，给胡雯38万彩礼，胡雯不同意，说没地方住。

胡雯说，自己手上拿着16.8万的彩礼，心里才踏实。

作者简介：张艳，南岸区珊瑚实验小学退休教师，重庆市作协会员，南岸区作协会员。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责编：陈泰湧审核：冯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