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舒焥：一闪一闪亮晶晶（短篇小说）

一闪一闪亮晶晶（短篇小说）

文/舒焥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玻璃窗户吱吱作响……许家明端坐在窗前，嘴里不禁喃喃自语道“今年比往年越加冷了，不知道这次的面试简历能不能……”说着便打开电脑上网查询面试结果，果然和之前几次如出一辙，冷冷的赫然显着几个大字：“尊敬的许家明先生，很遗憾的通知您，您目前暂时不适合本公司的职位要求，祝您生活愉快。”

窗外的寒风肆意凛冽，屋内的人却异常心如止水。许家明透过窗户瞧着层层密布的乌云，气息一吸一吐间，渐渐氤氲了室内的寒冷，一层轻薄的水雾印在窗上。

嘟嘟嘟，电话接通了。

“喂，家明，啥事啊？”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阿婆的声音。

“奶奶，我……我打算回来了……”寂静了一会的许家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这句憋在心头很久很久的话。

“回来好啊，啥时候的票啊，奶奶来接你。哈哈哈，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哟。”电话那头的妇人，一连串说了好些话，都是一些碎碎念，可见她已经许久没这般高兴过了。

许家明走的那天，天气很好，一如来时初见那般明媚，耀人双眼。许家明特地选了靠窗座位，他瞧着这个令他不顾一切奔向的地方，到最后离场收尾，也不过仅仅数百里路，却是他翻山越岭，一腔孤勇的初心。

到家那天，奶奶在家里准备了许多他爱吃的饭菜，农舍不大，虽清贫，可也能安乐度日。

饭桌上，奶奶前前后后不知往许家明碗里夹了多少菜，时而端详，时而默默垂泪。许家明望着那一隅空缺的位子，过了一会，低声询问奶奶：“他呢？”

“你爸啊，你还不知道他，还在村里作坊里嘞！我给你爸留了饭菜，他一会儿回来就吃。”奶奶平静地叙述着，丝毫没有察觉许家明眼底的异样。

饭后，许家明提议要出去走走，奶奶在灶台旁一边忙活着一边应答着。

月光似一流清泉，从天而泻，淌在阡陌间，别有一番风趣。许家明静静地走着，天上繁星密布，似点点白钻。这是许家明出生的地方，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乡村，如今全村还剩的人也就寥寥无几的幼童和妇人。许家明望着天上星，渐渐陷入了过往沉思……

在他记忆里，自己和乡村的留守儿童大差不差，虽然父母都在身边，却又不在身边——

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灯笼先生。先前还没通电线的时候，家家都用灯笼，都做灯笼，可唯独父亲做的灯笼又明亮又耐用，他人不得其中精髓，于是家里经济尚可，日子过活得不错。父亲除了平日里闲做灯笼外，还时常去镇上居委，一去便是一大半天，小时候许家明问父亲是何事，从来也是不了了之，只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那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后来，乡村来了一群人在一座座高架子上搭起了条条电线，于是村里有了电，家家都买了灯泡，虽然有时会电力不稳，但好像每个人都更加钟爱电灯。自此，村里的灯笼许家明见得少了。原本十户做灯笼的到后来只有父亲一户了，村里人都劝他别做灯笼了，换个行当，可他却严词拒绝，甚至还让许家明学了许多做灯笼的技巧。

那时，许家明也没当回事，只知道照着父亲学做灯笼，可家里经济却远不比从前了，父亲还是如初做灯笼、去镇上居委会。

直到后来，许家明在一天深夜起夜偶然听到父母谈话才明白过来，母亲告诉父亲不要让家明再跟着学做灯笼了，这样只会让孩子误了前途，再者如今家中经济不景气，要父亲重新去某个职业养活，放弃做灯笼……父亲与母亲不断争执，最后的结果就是许家明从此再也没见过母亲了，那年许家明才五岁，也是后来听村里的阿婆们说才知道，原来父母已经离婚了。

许家明跟着父亲做灯笼到十六岁，刚上高一，学业未就，便嚷嚷着要出去看看，想着为家里分减负担，遭到父亲拒绝后，硬生生拖到高三那年，毕业通知书下来后，在填写志愿时，许家明与许清廉展开了一场大战。

许家明想走出大山，去遥远的繁华都市闯荡，不想在学做灯笼了，而许清廉却希望儿子能报考就近一点的大学，以后还能继续做灯笼。两番争执下，许家明说出了那句让他此生记忆深刻的话：“你就知道做灯笼，就因为你做灯笼，把我的母亲赶走了，让我从小失去了母亲，如今，我想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奋斗，你却还想着你的破灯笼，灯笼灯笼灯笼，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灯笼了……”许家明一股脑地说完后便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

夜色更黯淡了，许家明轻声笑了笑，理了理长长的留在鬓角的发，自语道：“看啊，那个曾经扬言要走出去的人，如今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这一座座大山，一无是处。”眼角滑过一行清泪，用袖口擦了擦，顶着月色，许家明走到了村里的作坊……

那是个令许家明憎恶的地方，不仅里面堆满了灯笼，还让他回忆起从前那一段段不堪的过往。

门口半敞开着，里面亮着焦黄色的微光，四周静悄悄，只听见作坊里莎莎的声音，一会儿高亢像打锣，那是做灯笼骨架的步骤，一会儿像风吹草丛，那是做灯笼面的步骤，作坊里前前后后有序的忙着，许家明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正打算要走时，门却突然打开了，里面的男人，双手沾着胶水，穿着防尘裙，和面前快要做好的灯笼赫然出现在许家明眼前。十年未见，那个男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顶着夜色，伏案做灯笼，灯笼还是做得一样好，甚至说还要好。

父子两人彼此沉默，风一吹便知落叶下。许家明看得出神了，直到一句话打破了寂静，“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许清廉放下手中快成型的灯笼，随手拿起身旁的帕子擦拭着粘在手上的胶水，坐在一条板凳上。许家明应声进去，却没有坐下，环顾一眼四周开口道：“奶奶让我来叫你回家吃饭。”许家明眼神飘忽，始终没有看眼前的男人。

“你……”许清廉抬头望向了许家明，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口中有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草草地轻轻地说了几句：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

“回来多久，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

又过了不知多久，父子两人陷入了沉默，空气也变得安静起来了，隐隐听到远处农舍传来的鸡鸣声，孩童吵着争着要吃的米糕，辛勤一日后老牛长舒一口气的叹息……

许清廉继续忙碌地做着自己的灯笼，在裁剪、粘贴、折叠、固定等一系列工序完成后，那一盏灯笼亮了起来，伴随着许清廉的笑容在这个寒冷的屋子逐渐升温。许家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脸上纯真无邪的笑容时，开口说道：“爸……我不走了……”

许清廉欢喜的脸上多了几丝错愕，看着许家明眼里逐渐严肃起来。“你去闯荡外面的天地，回来了就回来了，不走了，外面的工作怎么办？你要想清楚，要是真的铁定不走了，爸也是可以养你的，家明。”许清廉一字一句地说着。

许家明却早已眼底泛起涟漪，努力克制着那一道洪水涌泻。

“爸，其实我……我还想学做灯笼”许家明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蹦出来，他不想让父亲知道其实这些年自己的工作一直做做换换，简历屡次被退，在生活这道难题面前，我终是个空有野心的失败者。

许家明正想着，父亲把那个刚做好的灯笼放在家明手中，背着许家明走向门外，看着夜空中的繁星说道：“你想学做灯笼，我确是不支持的，十年前，你一席话也清醒了我，做一行爱一行，我强求你学做灯笼，是我的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使命，在不同的工作中兢兢业业才是真的，而如今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是家明啊，如果你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难题了，想着回来做灯笼了，那我是不允许的，因为你对做灯笼的心不纯，就做不出来好的灯笼。”

许家明看着手里闪着明亮的焦黄色光辉的灯笼，径直走到父亲身边，也抬头望向那片繁星。

“爸，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灯笼呢？因为生活吗？”许家明问出了多年的疑问，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这般拼了命地去做灯笼，难道真的是因为热爱吗？

许清廉却笑了笑，指着那片灿若星河的繁星轻轻哼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明儿啊，其实很多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天上有很多星星，其实地上也有星星，那就是万家灯火。我想着能守住一片灯光璀璨，就能守着一片星空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用灯笼照明了，可我不继续做灯笼，那慢慢的时间就会淡忘，忘记我们曾经会做的那些灯笼。”许清廉说着仿佛眼里有光！

清风吹过路边的芦苇，扬起高高的芦花。那晚许清廉和许家明谈了很久很久，仿佛淡忘了时间，遗弃了岁月……

多年后，网络上兴起了许多国风热潮，一个名叫“一片万家灯火，一片璀璨的星空”的网络博主走红各大平台，传播着传统艺术灯笼的做法，讲述着民间手艺者的故事。

其实，许清廉不知道的是，那天回答家明问题中有一个答案是许家明自己知道的：父亲做灯笼，是因热爱传统文化而献艺做灯笼，父亲一生择一业爱一业，在一个又一个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繁星夜幕下，创造着一片又一片的璀璨星空，他告诉过许家明，那片星空的名字叫“万家灯火”。

作者简介：舒焥，重庆市丰都作协会员。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责编：陈泰湧审核：冯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