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旁边的眼睛

本文转自：新民晚报

游宇明

一个邻市的熟人，画画的，创作过挂宾馆的巨画，参加过省内外无数美展，也获得过许多含金量颇高的奖项，他的微信朋友圈却永远只发布新作的消息，我问他：为何如此低调？熟人说：我的微友里有许多画界大佬，他们都默默地盯着我呢，有点小成便自炫，以后我都不好意思站在他们面前了。

曾经住的老院子里有个卖熟食猪肉的老板，他卖的猪肉每斤总要比一般人高那么一两块钱，开始一些年，虽然能维持下去，但谈不上如何赚钱。我觉得奇怪，薄利多销，是个常识啊，别人都可以做到，这个老板为什么不可以？熟了之后才知道：某些店家所卖的所谓土猪肉，其实来自饲料与熟食相混合的猪，而此老板只收纯熟食猪，在乡间的收购价格本来就要比那种食料“混合猪”高出几块钱。老板说：顾客有双眼睛呢，真正的纯熟食猪油水重，提在手里，肥肉会往下掉，做生意的人必须讲诚信才有活路，骗了别人第一次，别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如今我店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其实就是顾客的眼睛盯出来的。

两位先生从事不同的职业，日常生活覆盖的社会圈子截然相异，但他们都提到一个共同的观点：做事必须敬畏旁边的眼睛。

敬畏旁边的眼睛，第一敬畏的当然是别人的直接观感。一个人对别人的观感有种种。有的人本来就不是正路人，他的观感自然也带邪气，这种人对我们的言行持怎样的态度并不重要，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有的人代表的是公序良俗、世道人心，他的观感其实是社会上多数人的观感，尊重这样的观感，等于尊重主流的道德观、价值观。

假若我们格局打开一点，还会感受到来自时间的压力。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别人怕你、躲你；死了的时候，众人开心得像过年，恨不得毁掉你留下的每一段录音、每一张照片，这种人灵魂比肉体死得更早。相反，一个人在世的时候，他人觉得阳光遍野、花朵满径，内心时常涌出一种别样的踏实；逝世的时候，大家觉得自己的生活、情感遭受了重大打击，别人便会记住你的好，将你的功德写进文献、编进故事，你也就获得了不朽的可能。宋代的欧阳修屡遭贬斥，几起几落，然而，在当时及后世，世人对其评价非常高。无他，就是他经得起时光最苛刻的审视。一是有才，23岁中进士，能写一手顶流的散文、诗歌；二是待人极其友好，平生最做的事就是奖掖后进，曾巩、王安石、苏洵父子都曾得到他的提携与栽培。对时间那双眼睛的敬畏，是一个人最深刻的智慧。

人有趋利避害的考虑，很正常，但我们得分清什么时候是利，什么是害。某种东西你该拿，拿到某种程度不会被眼红、被制止，是利；一些东西，你不该要，要了，许多人内心不痛快，甚至生出阻碍之心，是害。属于你的“利”，你拿得谦虚一点，给别人多留一些份额；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捡田螺都隔三丘田，绝对不争，“害”就会溜得远远的。敬畏旁边的眼睛，其实就是要培育自己趋利避害的眼光、抬升自己攀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