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的蹄爪 2024-02-23 17:53:50　[综合新闻]　太原新闻网　指 尖 2024-02-23 05:53

我不大喜欢吃猪蹄，无论是红烧，葱香，还是传统的酱猪蹄，于我的诱惑都不大。

追根溯源，估计跟小时经历有关。那时村里每家一年都要颇为精心地喂一口猪，然后卖到公社收购站。一头猪大约能卖到100多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当时，口粮有限，喂一口猪，也是件颇艰难的事。猪食一般就是泔水里加点糠皮，说是泔水，其实就是洗碗水，一粒米也没有。如果有人跟磨面房的三哥搞好关系，或许可以免费得到一些糠皮，使猪看起来吃得饱一些。

春天，大风刚停，地里稍微有点绿意，小孩便被大人派遣出去剜猪草，也不外乎地边路旁的一些车前子、蒲公英、苦苣之类的苦菜。小孩剜菜回来，大人们要在篮子里翻拣，直到把甜苣全挑出来，洗洗，麻油拌了，中午给家人调剂伙食。余下的草，分几天给猪吃。猪是去年冬天买回来的，现在，虽长得毛糙皮薄，但已初具成年雏形。不久，随着天气回暖，草木旺盛，它将一日日健壮起来。

刚下过雨，半猪圈的污水。看起来猪是很喜欢的，它从窝里慢吞吞走出来，将鼻头伸在食槽里细细嗅一番，确定没有食物后，笃定地蹚进污水中来回走，直到将它们变成一摊淤泥。

后来在餐桌上见到猪蹄，总会联想到当初它作为活着的猪的一部分，在淤泥里不停踏踩的情形。

猪蹄，又叫猪手，猪脚，据说很久前还叫元蹄。老家的元秀姐叫它蹄爪。同一物种或食物或用具，北方人的叫法总是比南方人粗鲁直接，比如广东人就叫猪蹄为猪手、猪脚，猪舌头叫猪脷，猪肝叫猪润，猪小肚叫猪尿汤，猪眼睛叫猪眼公等等，暂不提。据说，猪的前后蹄还有许多的差别，前蹄肉多骨少，后蹄反之。中医一直认为，猪蹄性平，味甘咸，不止是类似熊掌的美味菜肴，还是治病良药。多年前，朋友生了小孩，因为奶水不好，家里人便给她炖猪蹄汤喝。当时猪蹄在本地并不常见，市面刚刚放开，本地人尚延续吃五谷杂粮的习惯，菜也不过土豆白菜，肉更是年节上割点解解馋。所以家里人好不容易找人才从食品公司内部买到几个猪蹄。她原本也不是特别爱食肉的人，现在每天面对一锅白糯糯的猪蹄汤，总是左右为难。当然，母亲的伟大也在此体现，她竟然将它想象成一锅可治愈百病的汤药，成功喝掉。最初，她还会恶心，呕吐，渐渐地，身体也接纳了这种侵袭，逐日和融。可惜事情总是适得其反，她在吃掉大约十个猪蹄后，并不见奶水增多，倒成功步入肥胖人的队列。

现今偶尔出去吃饭，总有人点一盘酱猪蹄，劝菜的时候会说，猪蹄是美容的，你一定要多吃点。我笑笑，筷子肯定要绕过那盘带有暗淡光泽的骨肉。猪蹄跟鸡爪、鸭脖一样，应该是极其细致的食物，那种精致而细心的啃食，总觉带着一种残酷的意味，不止在摧毁一种圆满，还在酿造一场悲剧。

有一道好听的菜，叫开春走油元蹄。一直以为是猪蹄做的，很久后才知道食材用的是猪肘子。有一次跟朋友聊天，说起他最喜欢的食物，是本地的缠蹄。他身处襄阳，是武侠小说里常常出现传奇的城池。据说缠蹄做起来极其复杂，把普通的猪蹄演变成特色食品，显然并非我们以为的时间的腌制和包装。他欲山长水远快递给我，被我婉拒。

元秀姐时隔34年从胶州重来盂县，她记忆里的县城，是一个只有一条街的地方，这条街上，有剧院，百货公司，还有人民饭店。她说印象里盂县人不吃猪肉。我们都笑，34年前，买肉都得用肉票，当年我们不只没有猪肉，连豆腐鸡蛋也没有。她后来告诉我们一个秘密，说有一次她实在是馋，三叔悄悄带她去人民饭店，五毛钱买了个蹄爪吃。那是她这一生吃过最好的蹄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