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母亲

本文转自：衡水日报

剪纸刘荣坤作

张秀玲

◆与母亲书

一想到我是母亲的孩子

就会心生温暖

母亲八十岁了

我从没有说过我爱你

也没有拥抱过她

总是远远地看着

看着她挺起腰身

把金黄的玉米挂在墙上

看着她把一瓢清水

浇在月季花下

看来看去

我还是没有看住

她的手握不紧风中的日子

转身，已是晚年

母亲看电视的时候

喜欢看某个演员

她说，我们很像

看到她就是看到了我，为此

总是眯着老花镜后面的眼睛

拿着遥控器不停地调台

我要经常赶回家

我要坐在母亲的身边

送给她一个真实的女儿

◆风中的母亲

可是，妈妈

此刻，我除了想你

还是想你

想你站在风中

一遍遍喊我回家

想你弯着身子

抱着青和黄穿过季节

想你攥紧流血的手指

目光里依旧有天空的蓝

想你对着门前的柳树数

着春天到来的日子

而现在，你的身子

就像一根拐杖

每走一步

我都害怕

把大地戳疼

◆午后时光

坐在医院的台阶上

母亲眯着眼睛

她的手放在我的膝盖前

指甲刀一下一下地剪下去

把这个午后

分出长长短短的段落

我剪去母亲的指甲

再用小锉刀

锉去那些小小的芒刺

母亲的每一个指头

都会在我的手心里

握上一遍，暖融融的阳光

悄悄地补上掌间的缝隙

母亲左手的小拇指弯曲着

没有指甲，看着惊讶的我

母亲说那一年冬天

推碾子，天黑，轧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

静静地看着远方

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

◆母亲的名字

这几天，我写的都是

张福贤，这三个字

在体检报告上，在化验单上

在处方上，在家属通知书上

在抢救协议上……

一开始，写起来有点陌生

现在我已经写得很流畅了

在这之前，母亲的名字

总是在我们五个孩子的

名字后面，加上“她妈”所代替

现在八十岁的母亲

没有和我们商量

很正式地自己用了一次

母亲用她名字的时候

忽然就变小了，小得像个孩子

我们替她走路，替她说话

替她摆正歪歪斜斜的晚年

每次写下这三个字

我都会很用力，很认真

总是害怕，写轻了

这几个字会飘起来

更是害怕，写错了

这几个字会流落在风中

◆鸡毛坐垫

冬至那天

母亲从遥远的故乡

送来一个鸡毛坐垫

一面是细碎的小蓝花

一面是红黄的花格子

细密的针脚儿

锁住了母亲长长的目光

拉近阳光的焦距

眯起老花镜后面的眼睛

也许是第八次

也许是第十五次

在唇上抿了又抿

在牙上咬了又咬

才把线穿过小小的针眼儿

那一刻

母亲一定笑成了天真的小姑娘

在窗前编织自己的童年

让鸡毛厚一些

再厚一些

超过雪的年龄

高出风的手掌

让线长一些

再长一些

这一边连着墙头风干的毛毛草

那一头牵着弯弯的山梁

一针一线

旁白着母亲心底的叮咛

一针一线

佐证着母亲满头的风霜

鸡毛坐垫

是故乡的热炕

从此我不再害怕

岁月的炎凉

◆千层底

把肌肤和灯光搓在麻绳里

把指纹和月光纳在脚掌下

两条平行的路

带着炊烟的呼吸

走过柳林走过黄昏走过天涯

走过春秋冬夏

哪怕夜黑得睁不开眼睛

哪怕风吹得遍地黄沙

都不必害怕

我的千层底

会寻着母亲的乳香

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