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的鸡蛋糕

本文转自：南湖晚报

◎嘉禾风物

N张进喜

丹桂飘香时节，天也凉快了起来。我们几位老友相约来到新塍老镇，要看小蓬莱的古银杏，市河上的问松桥。当然，美食一条街是必定要去的，酱鹅、蒸缸羊肉，还有饭糍茶、椒盐月饼、桂花糖糕。走到做鸡蛋糕的摊位前，我迈不开步子了，它特有的香味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让我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儿时代。

有一年放暑假，我跟着母亲来到新丰镇上看望远亲的姨娘，路过一座老桥，我被一阵甜香吸引住了。老桥的斜坡上有不多的几个摊位沿河边挨个排着，有卖针线纽扣宽紧带的、有卖弹珠洋片橡皮筋的，最吸引我的还是“哧哧”作响、散发着浓郁甜香之味的小吃摊。这是个做鸡蛋糕的摊位，摊主在炉子上烘烤着糕饼，好几个小朋友围在摊前。已经买好的，拿在手上吃，显得很是得意，口袋里没铅角子的只有眼巴巴地望着。我望着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鸡蛋糕也口水直流，拉往母亲衣角在摊位前停了下来,对母亲说道：“姆妈，我想买只吃吃。”

其实，在那个吃穿用度需要精打细算的特殊年代，城里虽有副食品商店，却不见专做鸡蛋糕的摊点，早上能吃上大饼油条已是睡梦里塞个枕头——惬意得一塌糊涂。我读小学时，几乎天天走在中基路上，有面馆、馄饨担、包子铺、茶馆店，但没看到有人在做鸡蛋糕。集镇上人也不多，也没几爿吃食店，鸡蛋糕的香味吸引住了老镇孩童的脚步，也留住了我这个城里小人的脚步。

我好奇地站在摊位前，只见摊主娴熟地在模子底部刷上油，舀一勺拌匀的面粉，放入豆沙后把底层的面糊划到豆沙上面，使豆沙裹进面粉里，再放一小块白糖腌过的猪油，撒上籽粒饱满的黑芝麻，然后放在炉子上烘烤。快熟的时候在另一块平面的紫铜板上撒些白砂糖，最后一个翻转扣在上面。他还旋转两下，让整个面板受热均匀。不一会儿焦糖就发出“吱吱”的响声，散发出浓郁的糖香。他把刚出模的鸡蛋糕用剪刀分开，那焦糖的甜香勾引得你馋虫直往外爬。

母亲买了两只，她可能也被这糖香熏着了。焦糖已经变成硬硬的暗红色，拿在手上百热沸烫，心里的那份满足无法言喻。我们一人一块吃着，我先沿着边儿慢慢把滴下来凝固的焦糖啃掉，嘎吱嘎吱，又脆又甜。母亲说，她十岁光景时，在新塍西栅的凤舞桥边也吃过鸡蛋糕，香香甜甜，那个味道真格叫好，想想就流口水。当年是外婆带她到老镇买东西的，见到做鸡蛋糕的摊位，忍不住让外婆买只尝尝，那是她小辰光极难得的幸福时光。母亲说，她吃得开心，但外婆没吃。

古镇的美食让我述说着小时候的老味道，孙女朵朵听说后要我带她看月河老街，她说要看金鲫鱼、锦鲤鱼，还要吃特色小吃。那天路过端午民俗体验馆，从里面飘出阵阵香味，于是干脆进入馆内。这里的粽子、月饼、麻球、油墩、牛舌头、生煎包，还有大饼油条、南瓜馒头、萝卜丝饼、臭豆腐干，看得朵朵眼花缭乱，不知吃啥是好。我说，这些都是爷爷小时候喜欢的老味道，随便你点，也随便你吃。她要吃鲜肉月饼，我则被做鸡蛋糕、梅花糕的摊位所吸引。我又想起母亲带我在小镇吃鸡蛋糕的情景，当年鸡蛋糕虽吃得极香，但根本就没过瘾，猴急地三五口入肚，那个香甜的滋味却深深印在了童年的记忆里。母亲自己缝的腰包里只有皱巴巴的几张毛票，能买个尝尝已经很不错了。我对新丰老镇的念念不忘，就是从桥头的鸡蛋糕开始的。

现在月河老街吃的东西蛮多，坐在有着吴越风韵的店堂里，总能让人想起蒲鞋弄口的茶馆店、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和敲着竹筒叫卖的馄饨担。朵朵来到月河老街，是为了走石板路、看五色锦鲤、吃特色点心，我则是在努力搜寻儿时的记忆。我看着朵朵吃鲜肉月饼，自己也买了一块鸡蛋糕。这个鸡蛋糕的外形、色泽与小镇桥坡摊头上的相差无几，连做的模具都和以前一样，仍旧是紫铜的。我很是怀旧地咬了一口，鸡蛋糕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香甜可口，但与小时候的老味道似乎有些差异。

是鸡蛋糕不好吃吗？是做的人偷工减料吗？当然不是。我看师傅做得极为地道，刷油、舀面粉、放豆沙、拌匀，少不了还有板油丁、白砂糖，再烘烤，最后倒扣过来把粘连在一起的剪开。那晶莹如玉的猪油泛着亮光，嵌在焦糖中，让你直咽口水，但总觉得不知少了点什么。也许，现在的人太有的吃了，你看体验馆里的摊位，一家连着一家，酱鸭、烧鸡、馄饨、烧卖、汤圆、小笼、煎饺，当然还有鸡蛋糕、梅花糕。吃的东西多了，嘴也就不自觉地刁了。

每个城市都有不一样的街景，也有着不一样的美食。我没在外地工作过，但走过不少城市，到过许多国家，也算品尝过诸多小吃，然而都没留下极深的印象，过不多久全忘了个干净。细细想想，并不是人家的东西不好，而是每到一地，我只是个匆匆过客，走过、路过、吃过，也就算过。这有什么可留恋回忆的呢！

我有个在京城外事部门工作的老邻居，也去过许多国家，当年他一回到禾城，就要吃勤俭路上的小馄饨、建国路的肺头线粉汤。他说，乡愁有的时候就是一种味觉的思念，无论一个人在外闯荡多久，即使乡音变了，但对故乡的食物仍心心念念。我也是，古镇的老石桥、深弄小巷，大黄布伞下的摊贩，那烘烤的香味和漂亮的玻璃弹珠，都让我念念不忘。

无论是王店、新塍，还是乌镇、西塘，只要来到水乡的小镇，总有一条市河贯穿着古老的、两旁粉墙黛瓦的、石板路铺就的老街。走在历经沧桑的石桥上，我就忍不住会想起母亲，还有那做鸡蛋糕的小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