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忽的焦饼

本文转自：商丘日报

焦饼，不引人关注的中原风味小吃。其实，在缺吃少喝的年代，焦饼与烧饼、饺子一样，代表着美好生活。

这位山里娃出身的银行行长，打小就喜爱焦饼，大半生与焦饼打交道。

行长的乳名叫圆儿，是他母亲起的。父亲采摘药材时跌下了悬崖，只剩下左手残疾且不识字的母亲拉扯他。他曾歪着脑袋问母亲：“‘圆儿’是什么意思？”母亲说不清楚，就笑着指指太阳，指指粮食囤。

圆儿小时候家里穷，白面特别稀缺。他闹着要吃白面馍，母亲躲不过，就抓上一小把白面，在盆里撒上几粒碎盐、一撮芝麻，和成软面团，用小擀杖擀成薄薄的、圆圆的面皮，然后烧文火在平底锅里炉，很快一张冒着热气的焦饼就出锅了。待焦饼放凉，一搭唇，酥焦酥焦的，散着香味。母亲说，做焦饼又省时又省油又省面。圆儿吃不够。

以后割草、打柴，背书、考试，母亲都以焦饼为犒赏。圆儿很争气，考取了本省最好的大学，分配到省会一家银行工作。母亲做梦都在笑。

工作后，同事们爱在街上吃夜市，总会有人叫卖焦饼、面蚕豆，圆儿也总会买一些，好吃不贵嘛。久而久之，同事们知道他的偏爱，便顺口给他起了个雅号“焦饼”，隔三差五地喊他“焦饼哥”“焦饼弟”。

圆儿可不是嘻嘻哈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那号人，他好学、勤奋，有进取心。他记着母亲的嘱咐，要做一个正直有用的人。没几年就成了业务骨干，接着步入升迁的快车道，并在不惑之年荣任省分行掌门人。原来的同事成了下属，谁也不敢再跟他这个行长大人当面开玩笑。

工作圈、生活圈都得到更新，圆儿走到哪里都有鲜花和掌声。他拥有了足够的自信，凡亲戚朋友求他办事，他都会尽力而为。在别家银行办不成的事情，到这里就能摆平。大家尊他为“财神爷”，哪怕比他辈长、年长，他喜欢。

当然，这些“粉丝”也都猴精，知其所好，懂其所思。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江湖上人称“胡大拿”，虽然有点口吃，却能表述清楚：“我，我是个重……感情的实……实在人。”还真别小看人家，他通过关系给圆儿制作了一套12张的特殊“焦饼”，作为圆儿48岁本命年的生日礼物——银的饼，金的芝麻，玉的生肖。那晚，两人的手握了再握……

不知何时，圆儿迷上了《易经》。参加上级组织的会议、培训，他表面上非常投入，实际是在笔记本上抄写密密麻麻的经文。夜里，他挥汗如雨，画出无数张阴阳八卦图。睁左眼闭右眼，这些图更显美妙，活像焦饼在飞转。暗中，他与几个“占卜大师”往来甚密，依靠“上上签”谋划美好前程，还凭借一支神笔多次捐款，建造了“易兴园”。“园”即是“圆”，指圆儿本人；“易兴园”意喻万能的《易经》能够助其飞黄腾达……

不料东窗事发。相信许多人都还记得，前年省纪委监委先后查处几个重量级的银行高管人员，其中就有圆儿。也巧，我参与了其违纪违法案件的调查。没想到我们初中毕业后几十年未曾谋面，再谋面却是这种尴尬的场合。

“圆儿，你母亲还好吗？记得那年冬天，我去你家送狗崽，婶子给我炉了好吃的焦饼。”递出一杯茶，我说。

他一脸沮丧，两眼发直，不住地摇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谁，圆儿没有说清楚，是孱弱的母亲、关爱他的党组织、赏识他的领导，还是翘首以盼的广大员工？

再度看望圆儿，是在几百里之外的监狱。他因受贿罪、贪污罪、违法发放贷款罪、重婚罪被判处十六年徒刑，显然也严重违纪违规，被双开。高墙，铁窗，无尽的忏悔。

圆儿的前妻托我捎来一袋物品。圆儿懒洋洋地打开纸袋，里面装的不是衣物，而是一摞又厚又大的焦饼，笨拙得像块千层石。“焦饼，想死我了！”他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数：“一，二，三……”数完，看看我，说道：“十八层！”

十八层。我们对视良久方悟：那是地狱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