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绿皮火车慢行 从江南到塞北

本文转自：黑龙江日报

非虚构·龙江故事

坐着绿皮火车慢行 从江南到塞北

摄影/原勇

□徐亚娟

时值盛夏，暑气正浓，夜幕初降的上海火车站，花香四溢，人潮涌动。

Z172次列车停靠在上海火车站第四站台，绿色车体安然静默，淡淡的灯光透过车窗洒在站台上。嘈杂匆忙的脚步伴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上车的旅客奔涌而来。

19时54分，1200名旅客全部检票上车，车门关闭，列车缓缓启动，鸣笛驶出上海站，和这座城市挥手作别。

适逢暑期，这趟列车这趟旅程注定是饱满的。

在今天这趟列车上，有319名特殊旅客，他们是哈尔滨市某学校的研学团队，二十多名老师带着近三百名初中学生。

“选择这趟列车，不仅仅因为价格。”带队老师说。这是一次学校考察了很久的研学活动，这也是孩子们期待很久的一次活动。

“孩子们从哈尔滨到上海的行程是乘坐高铁列车。回程的时候，我们特意选择了这趟被网友们称为‘神车’的直达列车，就是为了让孩子们在这趟列车上体会到慢下来的心情，体会踏实生活的节奏。这是我们研学旅程上的一堂生活课。”

某硬卧车厢的王先生六十多岁，他是带了两瓶白酒一堆鸭货上的火车。作为在上海打工三十多年的东北人，王先生登上这趟列车回家的时候，尤为兴奋。

“我这人好烟好酒，每次回老家往返都坐这趟车，路上带二斤白酒，几罐啤酒，挺得劲。孩子每次都要给我买飞机票高铁票，我可坐不了那玩意。也不是钱的事，现在孩子条件好，自己条件也不差，买啥票都不差钱，我就还是觉着这火车好，舒坦，想吃吃想喝喝，中间还能下去抽烟，自在。”

在硬座车厢，我遇到了一路从上海站到哈尔滨的付大姐。暑期车票紧张，付大姐因为家里老人生病，不得不赶回建三江农场的老家，她买了一张无座票上了车。付大姐是真心疼钱的人，这一路无座票273.5元，从哈尔滨到建三江10个小时的硬座102元，下了火车还要坐一段汽车30元钱，中间倒公交车2元，再吃点饭，这一路上再省着花也要500块钱能到家。付大姐每年过年后就出来打工，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有用处的，路上可不能乱花啊。

一路没座位，付大姐只能在别人站起来的间隙坐一会儿伸伸腿，晚上靠在洗脸池边，在行李箱上坐着睡一会儿。付大姐精神头不错，四十出头的人，身体长得结实，耳朵上戴着三个纯金的耳钉，马尾辫上扎着两个亮闪闪的红球球头花，一夜的行程嘴里喊着挺累，说起话来，脸上仍是满满的笑意。老公在老家开翻斗车，儿子在省城上大学，付大姐在这趟火车上，一路心里都在筹划家里的收成，也核算着孩子本科毕业考研还是工作的事，孩子爱读书，那就让他继续读吧，妈妈苦点累点那都不是大事。

在这趟列车上，有十多年前从东北考大学考到上海并留在上海工作的学霸，还有带着家里老人去上海旅游的北方儿女。有去上海治病归乡的患者，也有独自出行默默无语的旅客。

这一趟跨越八省两市行程2500公里的列车，以每小时160公里的速度，行走在从江南到东北的铁道线上，行走在南方花香四溢的暖风中，也行走在北方白雪皑皑的寒冬里。这趟列车载着浓郁的乡愁，载着归乡的喜悦，载着莫名无法言说的心事，一路经风雨迎风雪从南到北穿行在祖国大地上。

这是贾福全和他的班组无数次乘务中极为平常的一次。

铁路系统Z字头列车的意思是直达列车。2500公里的行程中，Z172次列车要变换四次名字，分别是Z174/171次，Z172/173次。无论车次如何变化，“上海一组”都是担当这趟列车乘务的第一组乘务团队，是铁路哈尔滨局命名的“福全”党员乘务组，这是以列车长贾福全的名字命名的明星服务班组。

这趟列车全部编组20辆车体，2节软卧车厢，3节硬座车厢，13节硬卧车厢，1节餐车，1节行李车，这是一趟集合了旅客列车全部业务的列车。

今天担当乘务的有31名乘务人员,乘务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这2500公里的行程是这31人的职场，也是战场。

这趟列车，经历17座火车站，运行区间最长的车站相距4小时，每座车站都有旅客上车下车，在这趟行程中，上上下下的旅客何止1200人。在这趟列车上，每天要做四顿饭，要无数次打扫厕所，要拎下去一袋又一袋的垃圾。贾福全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们悬着心的事，有两类，一类是意外和突发疾病，一类是遇到离家出走的特殊旅客。

一路平安是多么珍贵的祝福，一路平安有多少人在默默地佑护。

在这趟行走的列车上，每个细节都是大事。

这趟乘务的忙碌，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也是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常年在这趟列车上，贾福全和他的同事们，更喜欢这样人潮涌动的场面，他们喜欢列车上这白酒、泡面的味道，甚至喜欢卧铺车厢里的臭脚丫子味道，喜欢垃圾盘里装满瓜子壳。

那是这趟列车的味道，那是生活的味道。

这趟乘务，餐车每餐都提前一小时做饭，提前安排这些孩子吃饭。

这趟乘务，那位喝酒的大哥，乘务员把他调整到了乘务员休息的宿营车厢最靠门口的铺位，给这位大哥留出来喝酒的空间。

旅客对服务的要求越来越高了。人们不会因为这趟车票价便宜降低对服务品质的要求，乘务员也从不因为票价便宜就降低服务标准。

如果说，高铁体现的是高速便捷的速度与激情，那么，这趟缓缓穿行在中国大地上的“慢行”列车，传递的就是心中有光脚下有路平凡朴素的日子。

夜暮，凉风，北方的夏天带着特有的爽快气息。Z172次列车结束24小时12分钟的运行，伴着一曲《回家》的萨克斯曲，稳稳停靠在哈尔滨西站。车窗里透着暖暖的黄色灯光，好像家人远行时老房子里永不熄灭的那盏灯。

列车司乘人员和旅客一起告别了一天一夜人间烟火与风景相伴的车厢慢生活。

告别了这趟列车，好像告别了一座你曾经眷恋或者悲喜交加的城市。

告别这趟列车，就告别了那些萍水相逢的朋友，此后山高路远，不谈重逢，唯有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