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蒗教育的挑战与展望

本文转自：丽江日报

宁蒗教育的挑战与展望

——《中国财富》记者访宁蒗县委书记张伟

作者：《中国财富》记者 易正林

宁海民族中学特色课间操。 （通讯员 王正宁 摄）

“宁蒗境内，在县城读书的学生占了53%，这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为了让孩子上好学，很多家长都从山上搬到县城，他们宁可在县城租一小间房子，父母亲在县城打工，也要保证孩子可以上好的学校。”

采访宁蒗县委书记张伟时，他聊得最多的，就是宁蒗教育所面临的挑战。他说，宁蒗教育的成绩大家都知道，但只看成绩是不够的。“我们还得把一些问题摆出来，找到了问题和症结，未来发展才会更好。”即使是标志性的宁海模式，张伟也认为还有改进的空间。

宁海模式是一种精神

提及宁蒗教育时，绕不过的一个话题就是海安老师的支教活动，以及由此衍生的宁海模式。因此，采访一开始，张伟就谈起了他对宁海模式的理解。

“宁海模式开了一个好头，然后就在宁蒗形成一个共识：再穷不能穷教育。从政府财政到老百姓，即使手头再紧，也要保证孩子有书可读。宁海模式解决的是观念问题，观念问题得到解决后，其他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有趣的是，在江苏海安，宁海模式同样被提升到精神层面来理解。

张伟介绍说，他曾经到海安去交流访问。在那里，他看到海安人对宁海模式的重视：“他们制作了一系列展板，介绍了从1988年签订宁海合作协议开始以来的合作细节。他们还收集了海安老师曾经使用过的煤油灯。另外，磨豆腐的那些设备、厨具等，也都在展览。这些物件可以告诉大家，海安老师怎样在宁蒗自力更生，克服艰苦和困难。”

海安老师到宁蒗教学的时候，条件非常艰苦，而且一待就是三年。张伟介绍说：“那时候，从丽江到宁蒗开车都要一整天，更何况从海安长途跋涉过来。有一个老师刚到宁蒗的时候就哭了，但后来这位老师待满三年后，又申请了另一个三年。所以，我们宁蒗人很感激海安老师。”

对海安人来说，宁海模式意味着奉献，意味着对困难的超越。“围绕宁海模式，海安几乎建成了一个博物馆。”张伟说。

如果说，宁海模式对海安老师们意味着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与无私奉献，而对宁蒗人而言，宁海模式则意味着以前县委书记阿苏大岭为代表的宁蒗领导的大胆创新，以及由此开始的宁蒗教育理念大转变。

张伟说，自建立宁海模式之后，教育已经成为宁蒗百姓的核心诉求。宁蒗老百姓在衡量政府官员的业绩时，更关注的是教育水平：“你的GDP增速排名全市第几位，排名全省第几位，老百姓不一定那么关心，但是，对于教育的情况，比如有多少个学科带头人，有多少考生能够考上名牌大学，老百姓们都非常在乎。”

张伟说：“宁海模式激发了教育优先发展的理念，它推动着我们的教育主管部门往前走。谁如果把宁蒗的教育搞砸了，谁就是罪人。你看看当年条件那么艰苦，宁蒗人都能在丽江创造这么一个奇迹，现在就更应该把教育搞好，是不是？”

随着“海安班”的成功，也产生了一些忧虑：如果海安老师撤走了，宁蒗的教育该怎么办？当然，张伟表示，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担忧。

目前，海安方面依然在全力支持宁海合作项目，“除了在宁蒗，海安也在新疆、内蒙古等地推动教育支援项目。而且，海安还把教育这一块作为产业拓展的方式。当教师队伍进驻一些需要支援地区的时候，他们的优势产业，比如建筑队伍可能也会同时进驻。”此外，海安也在探索职业教育的合作模式。海安的职业学校鼓励宁蒗等地的学生前往海安就读。

即使暂时没有海安老师撤走的风险，张伟依然在思索，应该如何提升海安老师对全校老师的带动效应。

基础教育的挑战与升级

虽然宁蒗的高考一向口碑不错，但张伟认为，宁蒗的基础教育依然存在提升空间：“我们的基础教育水平低于全市将近7个百分点，确实还有差距。”

“我们看宁蒗的成绩，如果从纵向来看，在各项指标上都有大幅度提升，但如果横向来看，即使是全市范围内，依然有一些差距。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在后退，而是在你发展的时候，其他县（区）也在努力。你在走的时候，别人可能在跑，是不是？然后你开始跑，别人可能已经开始冲刺了。”这种危机意识，让张伟非常关注宁蒗基础教育的提升。

“虽然现在我们县城里的学校，比如小凉山学校与宁蒗二中，校园建设得都很好，但我们的‘软件’还跟不上。”在张伟看来，现在宁蒗基础教育的最大挑战是“软件”落后于“硬件”。校园设施可以靠投资来快速提升，但师资、管理体制等“软件”就需要精心地打磨与调适。

在提及海安老师时，张伟表示，他希望本地老师可以多向海安老师学习教学经验。这也是整个软件体系中他最为关注的内容——教研力量。目前，宁蒗教育在教研这一块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为此，张伟希望可以通过教师进修学校来突破。

“我去调研了一下我们的教师进修学校，但一到现场，我都讲不出话来。整个学校安置在小凉山学校的一层楼里。没有一个合格的教研学习与交流的教室，没有一个教研基地，那还怎么提升教研？”

在建立职高新校园时，宁蒗已经为教师进修学校规划了新的教研基地与教学训练场所。张伟希望可以通过更系统、正规的教师进修体系，来解决宁蒗教研的短板与弱项。

张伟需要解决的还有教师队伍的老化与短缺问题。“我们的教师队伍还存在年龄偏大的问题。不少优秀教师已经年纪大了。”因此，未来要加强新教师的招聘工作。不过，这对宁蒗来说是一大挑战：“如果昆明市面向全省招聘优秀老师，老师们肯定都愿意去。但如果宁蒗面向全市招聘老师，人家会不会愿意来？宁蒗和昆明没法比，我们这里是洼地。人往高处走，所以宁蒗很难留住人才。”

为此，张伟认为，“宁蒗自然、交通条件都不占优势，要解决师资问题就必须多培养本地老师。像音、体、美老师现在就非常缺乏，原来这些老师经常调到其他部门。现在已经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不能随便转岗。”

张伟还介绍说，宁蒗和海安在教师培训上也达成了合作。宁蒗可以将一些教师派到海安去学习，待满一年，把那边的教学经验和体系带回来。对于年轻老师来说，这是有利于自身成长的新模式；对宁蒗来说，也可以快速培训教师队伍。

2022年8月，宁蒗还从上海市教育委员会、云南省昆明市第八中学、丽江民族中等专业学校等机构引入17名老师，结对帮扶宁蒗县第二中学、宁蒗县职业高级中学。张伟希望这种组团式的帮扶，可以将优秀的教育教学新思路、新模式、新方法和成熟的管理经验带到宁蒗，并在教学与管理实践中发挥“传帮带”作用，推动宁蒗教育水平的提升。

张伟的目标比较明确， “从今年开始，我们要用三年时间，把基础教育提升到全市平均水平，我们的高中教育要超过全市平均水平”。

加强领导与全民抓教育

要实现三年基础教育达到全市平均水平的目标，需要强化组织领导以及党建工作。

张伟说：“学校的党建这一块还有待提升，要发挥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以及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如果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显现不出来，就没有带头人。有时候存在这样的现象，校长需要去恳求那些好的老师，希望他们好好带新人。”如果有党员带头，这一现象可能就完全不一样，“如果有党员先站出来说，我教得好，我带两个班，那结果肯定不一样”。

和党建同时抓的，还有组织领导。张伟介绍说：“我们的教育党工委书记由县委组织部部长兼任，目的就是要抓党建，以党建促教育。做这个决定时，我思考了很久。教育党工委书记干得好好的，也没犯错误，因此成为副职，对他肯定是不利的。但只有这样，才能快速推动宁蒗教育的发展。”

在宁蒗教育系统中，酗酒、论资排辈等问题依然存在，需要通过新的评定与选拔系统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张伟说，县委组织部部长兼任教育党工委书记的目的有三个：“一是抓党建促教育，二是抓好校长的选聘，三是抓好评聘结合。这如果单纯由教体局来干就不太好推进。”

此外，宁蒗的教育领导小组也进行了调整：“原来是书记和县长形成双组长，但现在我们把人大常委会主任、政协主席都纳入进来，形成四大机关共抓教育、全民抓教育的局面。”张伟认为：“我们的人大系统、政协系统中，还有许多精英，如果把他们纳进来，就可以听取更多的意见。”

这就是张伟在领导机制上的调整。接下来，对于校长的聘用也开始调整。“原来采用的是县管校聘的机制，但它有一定的弊端，有些比较有潜力的校长候选人在竞聘时没能成功，可能是笔试环节的问题，也可能是面试时讲不好，但实际上，他在管理上可能是有一手的。反过来也可能存在竞聘时表现优秀，但实际工作时表现不佳的情况。”

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张伟认为要用制度来规范，“加强日常考核，考核如果不达标，就提前解聘。”他引入了两种思路，一是日常考核，二是快速迭代。“校长被解聘后，可能就像干部任用一样，经过组织考察任用新校长。如果都是笔试、面试，可能许多人就开始背题目、练习演讲。”“特别是乡镇的中心校校长这一块，更要听乡镇的意见，用我们干部考察的方式，多方听取意见，而不能单纯依靠考试。这样才能选出一批真正的好校长。”

职业教育与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

在张伟的教育发展路径中，职业教育一直占据着重要位置。他说：“职业教育一旦发展起来，未来是我们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最有力的举措之一。”和普通高考不一样，职业学校谁都可以去，门槛低，但依然可以成才。

张伟说，宁蒗的人力资源极为丰富，“宁蒗人口中，青年劳动力占了一半多”。而且，宁蒗的劳动者在外地也比较受欢迎。

在海安，张伟也考察了那里的职业学校。“海安中专的电梯实训基地，去年上半年就花了3000多万元添置设备，这所学校设备的投入资金，已经突破一亿元了。在这个基地里，各种各样的电梯都有，扶梯、厢式梯、机场电梯应有尽有。另外，它在无人机、精密机床等领域也都很厉害。而且，他们的学生一直供不应求，以电梯专业毕业生为例，最低的工资也有6000元到8000元。”

这让张伟意识到技术工人的价值。与此同时，在去年上半年上海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宁蒗一些技术工人受到的优待也让张伟意识到职业教育的重要性。“疫情期间，宁蒗县长和我说，我们宁蒗许多在上海的技术工人不用接回来。上海的工厂给每人2000元的补贴，都在想办法让他们留下来。反倒那些干苦力的劳动者，因为没有收入，都喊着要回家。”

“我到海安后，我反复在思考，如果再不抓职业教育，大家都围着去考大学，那我们未来可能就麻烦了。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可能还不了助学贷款，更难以巩固脱贫攻坚的成果。没考上大学的，则可能从事低端体力活，也不利于收入的提升。”

在海安期间，张伟也和当地的职业学校谈成了合作，由宁蒗送学生到海安进行培训，并就地安置就业。“海安那边很喜欢我们宁蒗人，我们的年轻人踏实肯干。”

张伟把宁蒗与海安的合作培训项目当作重点项目在推进。“我们去学习的学生，不仅学费全免，就连去海安的路费以及在海安的生活费，学生也不用出。今年，我们准备送60多个学生过去，未来要增长到几百人。”

对现存的宁蒗职高，张伟认为还需要有从零开始的勇气。比如，要重点搞几个本地急需的专业， 比如高原农产品种植相关的专业。“苹果怎么种，食品加工、冷链物流这一块怎么做，这是职业培训的重点。如果实在招不到学生怎么办，我说很简单，可以请组织部协作，把村里的致富带头人、村民小组长请过来，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可以让他们真正增收，带动农村富裕。”

张伟认为，这可能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让农民意识到职业教育的重要性。

在短短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中，张伟展示了清晰的问题意识，和上世纪80年代的领导层一样，宁蒗教育一直以清晰的问题导向为指引，一直以当地的经济与社会发展作为重要目标。在过去几十年内，在宁蒗这片土地上，从上到下都逐渐接受了教育优先的理念。但由于先天不足，这里的教育一直不是走在坦途上，它需要一代一代的人去突破、创新，至今，张伟依然是那个不懈的探索者与奋斗者。

张伟说，他的许多改革可能会“得罪”人，退休的时候或许会“没朋友”。但他认为，宁蒗的教育发展更重要。正如他所说的，谁搞坏了宁蒗教育，谁就是罪人。这是他的压力，也是他努力前行的推动力。

（来源：《中国财富》微信公众号） 作者：《中国财富》记者 易正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