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街”的三姓街

本文转自：南通日报

□姜子国

从金沙城向西行5公里地就到了三姓街。

早晨，雾霭还没完全散去，村子呈半透明状，进到村里，慢慢清晰起来的是幢幢高大楼房，每幢楼前都整一块方方正正的水泥场地，边上堆放的杂物上，有藤本植物爬上爬下，屋后种了各种蔬菜，满目都填满了翠绿色。迎面人家堂屋里窜出只胖嘟嘟金丝狗，使劲儿朝我吠了几声，又躲回去了，一切都是现代村落的样式，果真，三姓街没有“街”了。

三姓街原先是有“街”的。600年前，张、王、季三姓先民在这里“抱布贸丝”，形成街市。我外公姓季，住三姓街南园，属三姓中季姓一族，说起来我与三姓街也有点“沾亲带故”了。记得小时候没少来这里。那时的三姓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长二百多米，挨个儿是布店、肉店、豆腐店之类铺子。外公外婆他们上街，我常常涎着脸跟来，就独钟情街东头的包子铺，守着铺子的是一位胖大妈，胖大妈像是瞅准了我喊的，“吃包子哟，刚出笼的包子。”声音尖而细，而我很配合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此时，外婆“嗯嗯”两声，外公就会止住脚步，熟练着一个动作，掏钱买包子。三姓街的包子，皮子又薄又嫩，馅儿肥而不腻，咬一口，来不及咀嚼，香味儿就从嘴里溢出来了，如今回忆起来，嘴边还总有那个味儿。

此时，太阳升得很高了，阳光温暖地射进每一个角落，整个村子都亮堂起来。我来回踱步，看似随意，却用心估摸着那条老街所在的位置，它的长度、宽度，以及向四周扩展的规模。当然，更期待的，是老街留下来的，带着古街气息的遗存，哪怕是斑驳的，残缺的，灰不拉几的。开启上面的密码，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就会得到印证，就会有心动的感觉。

村子里有好几棵大树，树龄上百年了。其中村北有棵大槐树，树干粗大，历经时光雕刻，布满岁月履痕，但枝叶繁盛。据说有古树的地方就有庙，传说中的“三义阁”就曾建在街的北侧。“三义阁”是三姓族人共建的一座庙，供奉的是“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神像。为何建庙，且供刘、关、张神像？其用意很深呢。很早时，南布洲从长江口涨出时，“洲上多流人”，“流人”为争地界场址也常发生争斗之事。三姓族人迁来后，他们思考着如何避免这类事发生，如何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使三姓族人共处发展。他们想出“建庙共祭”的方式，以义聚心，以德宽人，团结互助，共建家园。好一个古代“乡村治理模式”，三姓先民生存和发展智慧得以体现。如今庙虽不在，但好的风尚会入心传承，犹如旁边这棵大槐树，历数百年，根扎得很深，便有枝叶葳蕤了。

村子东头有一座桥，这是三姓街标志性建筑，原先是木头桥，现在改建了水泥桥。这座横跨在王灶港上的桥，可记得当年有一位穿着粗布长衫的少年常常从桥上走过？那位少年可了不得，4岁时识《千字文》，5岁到邻家的学塾读书，10岁读完蒙学书籍。10岁后，他就要宿膳西亭师从宋紫卿老先生读书了。从海门常乐镇经金沙到西亭，必经三姓街，必走这座木桥。一年又一年，少年从桥上走过，他发愤向学，16岁考中秀才，后乡试中举，殿试又以一甲一名中了状元，大魁天下，他就是张謇。我在想，当年张謇从三姓街那座木桥上走，除了“必经”原因之外，是否还暗合了他对三姓街的一种特殊情分，一种扯不断的故土情怀？他的根脉在三姓街呢。据三姓街张氏族谱记载：元代末，张謇始祖张建为躲避元朝兵乱，从常熟土筑山迁居通州金沙场，定居在后来叫“三姓街”的地方，张謇为第十六世孙。张謇在《殿试策》中自称：世居通州金沙场，后迁西亭，侨居海门常乐镇。高中状元后，张謇把“状元及第”匾额特地悬挂在三姓街张氏宗祠的中殿之中。张謇并没有止步于“状元及第”之荣，在国势日危之际，毅然走上“父教育，母实业”的救国之路，一生学习、奋斗、创业，开创了许多全国第一的事业。他尤关心祖籍所在地的教育，依托张氏宗祠，出资创办“张氏私立高等小学”，亲自题写“勤逊”校训，风雨百年，从三姓街这块土地上走出了如导弹专家张述祖等一批卓越人才，张謇“勤逊”文化之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没有“街”的三姓街，我却意外感受到了“街”的魅力。是的，在那日的上午，在那个叫“三姓街”的地方，我一个人在寂寥中品味着，除了包子味儿香，抑或还有从历史深处透出的浓浓的文化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