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胜概（大地风华）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

毛定之

《人民日报》（

2024年12月26日

第 20 版）

“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是李白游洞庭湖后所吟咏，可谓神与境会，忽然而来，浑然而就。与其说他“醉”于“无限”之美酒，不如说他“醉”于“无限”之美景。“巴陵”是湖南岳阳的古称，又名“岳州”。岳阳建城始于公元前505年，一说因原郡治位于天岳幕阜山之南而得名，是一座有着2500多年历史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说不清自己去过多少次岳阳，说得清的是总想故地重游。

巴陵的山，闻名遐迩的首推“爱情岛”——君山。它小巧玲珑，是一座“爱心”形状的小岛，屹立于万顷碧波之中。“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描摹了它的清丽柔美；“日月每从波底出，峰峦常在气中浮。人生志节当如此，屹立狂澜几万秋”又赞叹了它的强悍和坚韧。旱季时，我坐车上君山，十分便捷；水丰时，乘游轮登岛，又别有情趣。君山面积不大，却起伏着几十座小山峰，山上绿树成荫。君山独特的斑竹郁郁葱葱，竹筒上紫褐色的斑点随着竹竿摇曳起舞，观之使人情动心迷。还有君山银针茶，叶形俏秀，色泽青翠，茶汤醇香，早为贡品，久享盛名。我和家人在岛边临风品茗，观湖览胜，惬意满怀。

我祖居村边的小河水流清澈，总是波澜不惊，它是汨罗江的支流鹅江。在江边，我第一次听父亲讲述屈原的故事。太史公说屈原“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汨罗以死”，明确指出屈原殉国之处。当地百姓便以各种形式祭祀屈原。至今，家乡端午节都要吃粽子和盐蛋，挂艾叶和菖蒲，喝雄黄酒，赛龙舟。家里的粽子都紧紧包成四角状，里面除糯米外没掺杂别的馅料。糯米是经碱水泡过的，灶上一蒸，满屋浓香；剥开粽叶，每一枚粽子都是那么的光润金黄，这黏糯这光泽，莫非是世代百姓对屈原的崇敬之心怀念之情？这里的赛龙舟也非同寻常，极为隆重，有偷神木、雕龙头、唱赞词、龙舟下水、龙头上红、朝庙、祭龙等特殊风俗。因是纪念屈原，更有“宁荒一年田，不输五月船”之民谚流传。

据史料记载，屈原在巴陵地区生活长达近10年，在此创作了大量深蕴思想的作品。《九歌·湘君》中“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九歌·湘夫人》里“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等咏叹，从中均可窥见诗人上下求索的悲壮形象。赓续文脉，弦歌不辍，今年暑期，“共聚蓝墨水上游”的文学交流活动在汨罗举行。每当漫步在故乡的小河边，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久久凝视缓缓流淌的河水，像是要在清流下搜寻那亘久的诗意与幽情。

汨罗江与湘江、资江、沅江、澧水等大小河流最后汇入洞庭湖，而后注入长江。洞庭湖是岳阳的血脉，古称云梦，为国内第二大淡水湖。岳阳处江湖交汇之处，怀抱洞庭，北依长江。谈岳阳离不开洞庭湖，没有这渺渺烟波，古城便失不少景趣情趣。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贾至的“岳阳城上闻吹笛，能使春心满洞庭”等道出了城湖之间的唇齿关系。正如范希文言：“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洞庭湖滔滔莽莽，吞吐长江，水流天际，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儿时在湖畔常见的场景，不时回映脑际——沙鸥翔集，江豚逐浪，渔歌互答，千帆结阵……

说洞庭湖当然离不开岳阳楼，说岳阳楼更是必谈《岳阳楼记》。在我看来，岳阳楼为洞庭的点睛之笔，而《岳阳楼记》则赋予岳阳楼以不朽之灵魂。

岳阳楼，与湖北武汉黄鹤楼、江西南昌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它高踞岳阳古城西门城墙之上，坐东朝西，下瞰洞庭，与君山遥遥相望。据载，此楼始建于东汉建安二十年（215年），现存三层建筑系清光绪六年（1880年）所遗古建筑，飞檐翘角，斗拱交错，庄重典雅，金碧辉煌，为国内独一无二的大型盔顶结构。近年来，岳阳楼不断修缮，新建了瞻岳门、碑廊等多处景观，景区规模扩大，城楼湖山，相映增彩。岳阳楼是立体的画、凝固的诗，在历史长轴上历经千年风雨仍然璀璨夺目。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岳阳楼平时游人如织，节假日更是摩肩接踵。盛夏时节，我又登岳阳楼，再一次被“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景色所震撼，深感范公所述“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的真切。惭于言拙，眼中景心中情难以生动描摹。范公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诵而味之，惕然警省。

巴陵天下秀，洞庭鱼米香。小时过年才能饕餮的盛馔，现在岳阳城里大街小巷的门店中皆可品尝。此地美食特色在鱼。“鳙鱼大头鲤鱼尾，鲢鱼肚皮草鱼嘴，青鱼中段肉最美”的吃法，可见人们在享用鲜鱼上多么讲究！最有名的莫过于“巴陵全鱼席”。巴陵全鱼席由洞庭湖产的银鱼、鳜鱼、鳊鱼、草鱼、鳝鱼、泥鳅等烹饪的佳肴组成。我在街边小店点了竹筒鱼、松鼠鳜鱼、藕丝银鱼、冰冻鱼胶等全鱼席中的几道名菜，价格适中，鲜美异常，大快朵颐。

巴陵沃野千里、百湖竞妍，也曾星火燎原，是革命遗迹、旧址遍布的红色大地。老一辈革命家任弼时、何长工诞生于此，“平江起义”在此吹响号角，平江成为有名的将军县。自然风光与厚重文化相融，悠久历史与现代文明交汇，光荣梦想与山乡巨变统一。岳阳已成为通江达海的现代港口之城、新材料新能源新装备日益兴旺的新型工业之城。“守护好一江碧水”，这也是一座可尽情深呼吸的旅游之城、生态宜居之城。

回眸巴陵，怦然心动，那是故乡山光水色的灵动、悠深文脉的颤动、新质生产力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