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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保定日报
□张金刚
来自乡下,定居小城。起初,为事业、家庭忙碌打拼,倒还好,甚至有丝丝优越感,可行至中年,人生稳定,反而愈发怀恋和羡慕乡下的生活,但确已无法回去。还好,咱乡下有朋友,才未断了深扎在乡下的根。
郑老师邀了数次,终于趁个好天气、好心情,与友欣然前往她在乡下的小院。在乡下有个小院,多么幸福,多么诗意;郑老师与她的爱人杨老师,便坐拥这份幸福与诗意。郑老师,在村小学教书,还写文章;杨老师,在镇政府工作,写文作画,还给村里孩子上公益国学课。两位老师,一方小院,生活必然精致。
头戴渔夫帽,身着花长裙,知性优雅的郑老师已迎在路口。穿过整洁的街巷,沐着舒爽的林荫,伴着悦耳的鸟鸣,说笑间,我们被引至一处漂亮小院前。郑老师紧走几步,推门示意:“欢迎光临寒舍!”何“寒”之有?堪称雅居。本是五间北屋檐下的土院,被玻璃屋顶、落地门窗一分为二:院墙内为院,露天,土地面、石甬路,种着应季花蔬;门窗内为厅,连着正房,铺了地砖,摆着盆栽,布了画架、书橱、茶台。
杨老师躬身相请:“山泉水煮了好茶,请落座!”我环顾一周,称赞道:“也就二位老师能有这巧思,起居室、阳光房、会客厅、茶室、书房、画室、小花园,全功能、精品质呀!”郑老师瞅一眼杨老师,满眼是他:“没事儿瞎鼓捣吧!”香茶几盏、瓜子一盘、红枣数颗,畅聊文学、人生、民俗,忘了时间。稍后,阳光房内,一起包饺子,进午餐,品枣酒,真有种“把酒临风”“宠辱皆忘”“喜洋洋”的超然感!
借着微醺的酒意,杨老师端起调色板,在画架前开始他的“夏荷”创作。郑老师忙凑前,扳过他的头,麻利地给杨老师扎了个马尾小辫;又摆正他,端详:“这才有艺术范儿嘛!”一阵哄笑。我却默默心生感动:他们家在乡下,小儿有疾,学校、镇上、医院、地里、家里,奔忙不休;却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情有趣。临走,郑老师塞给我一瓶珍藏的枣酒、一兜现摘的蔬菜:“酒是陈的香,菜是种的鲜,尝尝!”想来,生活当是如此。归来,满心释然,一身轻松,积郁许久的结,似乎立时有了解。
经人引荐,认识了乡下爱写作的崔哥。共同爱好,磁场吸引,对文学默契的钟爱、理解与感悟,让我们初识便似故交,走得很近。而我,对他笔下似从黄土地上长出来的故事和极具乡土气息的语言,尤其偏爱。鼓励并指导他创作了数篇以脱贫攻坚、红色革命、农村生活为题材的中短篇小说,逐篇提升,登上省刊,在县内小有影响,吹来一股乡土文学的清风。
乍看崔哥,朴素的外表、微秃的脑门、实诚的谈吐,典型的中年农人形象,与作家身份根本不搭界。然而,他真就是一位坚持梦想数十年、隐在农村山野间的农民作家。他扎根在农村,吸吮着大地的灵气、参与着村里的故事,将家乡的山水风物、乡亲的爱恨情愁,甚至他多方打拼、担任村干部、办家庭手工业工厂、带领乡亲致富的丰富阅历,都融注在了他的小说,读来真实、朴实、厚实,让长年城里生活、离开土地久矣的我,自惭形秽,受益良多。
多重身份,事务缠身,让他养成了躺在床上用手机写作的习惯。用崔哥的话说:“夜深人静,月光如水,虫鸣如歌,亲手让如是乡亲、如是自己的人物,在文字里诞生,在故事里鲜活,一切烦恼和疲累都烟消云散了。”崔哥写故事的场景让我感动,着实不易;却也让我羡慕,甚是浪漫。跟他开玩笑:“村里若有闲屋,给我留一间,我也要在乡下写点文字!”文思泉涌不敢说,但那定会是种别样的享受。
村里庙会那天,我赶赴崔哥的家宴,我也没当自己是外人。入乡随俗嘛,一顿家里饭,家人亲朋作陪,才算亲近。柴火土灶煮的红枣粽子、炖的土猪肉和水库鱼,村里人的真诚与盛情,皆外化于丰盛地道的一菜一饭之间,排遣了我积压许久的乡愁。这氛围、这乡情,久违了,超沉醉。午餐进行到下午的大戏开场,也不愿散,任铿锵的锣鼓、悠扬的丝竹、婉转的唱腔,做了我们欢聚的背景音。我和崔哥也在农家小院、林荫小路、山前水畔、丘壑沃野相约,若岁月不弃,定写作不休,让挚爱的故乡在我们的文字里永恒。
山水之间,有我的故乡“苍山”。这个曾一度让我嫌弃,极力逃离;现在却无端入梦,难再长住的村庄,还好没被乡亲们彻底抛弃,依然有人在乡下为我们这些游子“守村”。虽大都年迈,但只要他们在,故乡就在,我的来处就在。因为,他们从小看大我,是我最真的“忘年之交”。
满头白发、步履颤巍的大婶,家住村口,是我回苍山时常遇到的村里第一人。她抬起浑浊的双眼,眯着瞅我,说:“小刚回来了?”我“哦”一声,还未来得及寒暄,她已又低头专注走路,不再言语。我怅然地嘱咐“慢点”,她挥下手,算是回应。当年,她亮起大嗓门儿当“村口小喇叭”,抖搂我们这些孩子的糗事时,是多么健谈!不管咋说,见她安好,我便觉得我的童年少年“档案”,依然被她及其他我乡下的朋友收藏得完好,可随时“调取”。
卸任村干部多年的大叔,正在槐荫下与大家攀谈。仅他在任上将深山里的甘泉引至每家每户水龙头这一件事,就值得让人敬重和铭记。他也是我的朋友,每次我回村取山泉逢着他,他都会将村里大事小情说与我听,其中不乏于我工作有益的村情、真话,也算帮我调研采风了!还时不时鼓励或批评我一番,我都洗耳恭听,反思如何更好地做人做事。见我回村,他招呼我树下坐,加入他们;我摆摆手:“大叔,您讲,我听着就好!”他轻拍我的肩,继续。
在村里走一圈,我总会有所收获。这位大婶说:“刚摘的李子,给你拎一袋儿,特甜!”那位大叔说:“新刨的土豆,个头很大,白瓤的炒着吃,黄瓤的炖着吃,都给你装了点儿!”这位大嫂说:“我家攒了一筐鸭蛋、鹅蛋,帮着卖卖;不让你白忙活,一会儿煮几个咸鸭蛋给你带上!”那位大哥说:“走,帮我刨花生去,分你一些煮着吃!”这位大娘说:“我家要轧饸饹,快找你娘拿点儿红薯面,一起做!”那位大爷说:“咱村儿失传的‘飞叉’表演,曾经可是一绝。我还有个叉头,送你留个念想!”他们的心意,分量很足;拎在手上,沉甸甸的。他们通过辛勤劳作,养活着自己,养活着土地、树木、畜禽,更养活着苍山,养活着我。不力所能及地为朋友做点事,我真的过意不去,哪怕仅是几段无足轻重的溢美之词!
乡下有朋友,即便不勤于走动,我们也会在不间断的联络中,珍视彼此永不失联的关照,延续浸润泥土芬芳的情谊。细细想来,他们有的在深山幽谷,有的在库区平川;有的在乡村小学,有的在村办企业;有的是普通农民,有的是乡村干部;有的是本地居民,有的是临时暂居……有时,我会为他们身处青山绿水间、遍尝地道土特产而艳羡不已;有时,也会为他们迎战自然灾害、直面各种挑战而揪心牵挂。虽然他们在最基层,做着最平凡的事,但我却能在他们的日常里,感受到最执著的坚守、最烟火的日子、最朴素的温情、最美丽的风景。
人生海海,世间攘攘。“惟有宿昔心,依然守故处。”于我而言,乡下有朋友,我无比幸运和幸福,似是有他们在替我守着自然和大地,守着粮食和蔬菜,守着田园和诗意,守着我终生无法走出的精神原乡。故而,我会经常到乡下会朋友。只有在乡下,在四时昼夜交替轮转、劳作闲适收放自如的节奏和韵律中,我才会认清自己,找到纾解和安放,得到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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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照生成时间:2024-01-27 11:4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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