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成王朱济炫：明代唯一不以地名为封号的郡王

汾阳市，位于山西中部的太原盆地南缘，地处汾河西岸，古称汾州。自北魏孝昌年间（525年—528年），将汾州州治从隰县迁到隰城县（汾阳市旧称之一）以来，千余年间一直为州郡治所。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悠长的文化积淀，使得汾州素有“秦晋旱码头”之称，并成为著名的酒都，是中国最大的清香型白酒生产基地。

明朝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汾州由山西布政司直隶州升格为汾州府，同时复建明初被裁省的附郭县西河县，更其名为汾阳。《明史·魏允贞传》称“汾州有两郡王，宗人与军民杂处，知州秩卑不能制，奏改为府。”这虽不是汾州由州升府的全部原因，却也是一大重要因素。

汾州府文庙，原庆成王府改建

山西太原为明太祖朱元璋第三子晋王朱棡的封地。一般而言明代各府宗室会与本支大宗同城而居，但与太原相距三百余里的汾州，却有两支晋藩郡王在此定居。前文介绍过的永和王家族，因王府位于汾阳城的西南角，被称为西府。而庆成王支系，因王府位于城东北角，是以被称为东府。相对于管不住内宅的永和王，庆成王名气更大，对明代宗室制度也产生过重大影响。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庆成王为何会与晋藩大宗别城而居。

别具一格的郡王封号

首封庆成王朱济炫，生于洪武十七年（1384年）十二月二十四，为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九孙，晋恭王朱棡的庶四子。

洪武朝郡王数量稀少，郡王封号沿袭了以往的传统，多出自于古代的郡名，比如晋王朱棡次子朱济烨的封号高平就源自于高平郡，其他诸如朱高煦的封号高阳，朱有爋的封号汝南，朱孟熜的封号巴陵也同样如此。永乐朝改以县名为郡王封号，比如周定王第三子朱有烜的封号顺阳，第四子朱有爝的封号祥符，第五子朱有熹的封号新安，或为河南之县，或为河南古县名。

但历史上并不存在庆成郡，也没有庆成县——甘肃的庆城县于2002年由庆阳县更名，更早之时名安化县，且存在“成”与“城”之别。那么朱济炫的郡王封号又是从何而来呢？《明史》给出了答案。

“庆成王济炫，晋恭王子。其生也，太祖方御庆成宴，因以为封。”（《明史·诸王列传》）

即朱济炫出生之时，老朱正好在举办庆成宴。所谓庆成宴，指皇帝祭祀﹑封禅礼毕后，大宴群臣，庆贺仪式成功的筵宴。如此盛宴，恰逢皇孙诞生，对老朱来说无疑是双喜临门，立马表示以“庆成”二字作为朱济炫的封号。

明十三陵再现明朝祭祀大典

但这一记载存在瑕疵。

首先，朱济炫出生时，《皇明祖训》早已出台，按规定亲王子嗣中除嫡长子外的其余诸子，要年满十岁才可以受封郡王。老朱得知皇十九孙出生，不会直接赐爵，而应先交大宗正院（后更名为宗人府）给孙子取名才是正理。事实上《明史·诸王列表》对此就做了补充，称朱济炫的庆成王爵位为“永乐元年封”。

其次，朱济炫出生于山西太原，而非京师应天府，两地相隔数千里，以古代传递信息的速度，不可能当天就报知老朱。且《明太祖实录》中当天就只有朱济炫出生这一条信息，并无祭祀等其他内容，自然不可能有庆成宴。

反倒是洪武十八年正月“辛未”条有一次“大祀天地于南郊”的记载。洪武十二年正月初九，老朱同样在南郊大祀天地，礼毕举行庆成宴。

“己卯，合祀天地于南郊大祀殿，命魏国公徐达及公侯等分献日月星辰、岳镇、海渎、山川诸神，凡一十七坛，正殿三坛，昊天上帝、皇地祇坛，俱南向……礼毕诘旦，驾还御奉天殿，百官行庆成礼，宴群臣于奉天殿。”（《明太祖实录》）

以此推之，洪武十八年正月辛未祭祀之后也应当举行了庆成宴。洪武十八年正月辛未为初九，与洪武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相去十四天，时间上应当赶得及。

故真实情况应当是，朱济炫出生的消息传到老朱耳边时，恰逢他在举办“大祀天地”之后的庆成宴。欣喜之下，许下了以“庆成”作为小孙子封号的诺言。金口一开，使得朱济炫成为有明一代所有郡王之中，唯一一个不以地名，而以吉名作为封号的郡王。

北京天坛

至于朱济炫受封庆成王的时间，普遍认为是在永乐元年（1403年），更具体点来说为永乐元年十一月，《明宣宗实录》介绍其生平时就如是说。可查《明太宗实录》，永乐元年十一月不无册封庆成王的相关记录，反倒是庆成王妃唐氏受封于该月初一。

“永乐元年十一月乙亥朔，册故兵部尚书唐铎孙女为庆成王妃。”（《明太宗实录》）

况且早在洪武三十五年（1402年，即建文四年）十二月，明成祖就命中都留守司副留守韦善，前往山西潞州（今山西长治潞州区）修建庆成王府。

“丙辰，命中都留守司副留守韦善，往潞州修葺庆成王府。谕之曰：‘此非王之定居，毋浮于制，以劳民力。’”（《明太宗实录》）

通过这条记载，可以知晓朱济炫此时必然已经是庆成王，否则何来修建庆成王府一说？是以阿越推测朱济炫受封庆成王的时间，应该在洪武末年，而非永乐元年十一月。

一迁潞州

洪武三十五年十二月，明成祖在给负责修建潞州庆成王府的韦善的圣谕中，提到“此非王之定居”，这无疑透露出，让朱济炫迁国潞州只是权宜之计，过后很可能会有变动。庆成王府最终在汾州落脚，而非潞州也证明了这一点。

明成祖为何要这么折腾呢？这与朱棡所在的晋王系，与朱棣所在的燕王系之间的关系有关。

洪武朝，晋王朱棡与燕王朱棣这对同胞兄弟，一个就藩太原，一个之国北平，为明初实力最强的两大藩王。按理比邻而居的两大塞王，应当通力合作共同对付北元势力，然而现实是这哥俩是死对头。更关键的是，晋藩实力略胜一筹，于是乎燕藩成了被欺压的对象，《太祖皇帝钦录》中甚至有朱棣向老朱哭诉三哥欺负自己的记录。

潞州标志——上党门

而朱济熺这个二代晋王身份也非常特殊，他乃是太祖长孙（朱雄英不序齿）。朱棡薨逝后，老朱将维持北方平衡的期望寄托到了大孙子身上，临终前甚至对朱济熺以李亚子（后唐庄宗李存勖）作比。

如此，即便朱济熺在靖难之役中保持中立，可朱棣这位篡位自立的四叔，想要不对他产生忌惮心理都不可能。折腾晋藩宗室，削弱晋藩大宗的实力，顺便扶持晋藩内部的反晋王势力成为他必然的选择。

朱济炫并不是第一个外迁的晋藩郡王。

洪武三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明成祖下旨让前来朝觐的晋恭王朱棡庶三子昭德王朱济熿出居平阳（今山西临汾）。为使名与实符，于次月改封他为平阳王。十月，营建平阳王府诏令发出仅仅两天，就迫不及待地逼晋藩分府，让朱济烨、朱济熿兄弟即刻之国平阳，先暂住平阳卫。这次分藩，两人从晋藩所属的太原三护卫中，整整带走了四千人马。

对这种明显要削弱晋藩实力的做法，晋王朱济熺自然是不愿意的，故在朱济炫迁国潞州一事上，提出了抗议。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永乐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明成祖以朱济炫“长成未谙政务”，而潞州王府已经修建完毕为由，强迫晋王朱济熺同意其出居潞州。

“己亥，赐书谕晋王济熺曰：‘前庆成王济炫来朝，见其长成未谙政务，欲令潞州权住，讲读诗书，操习弓马。近得尔奏，谓年少不忍遽离。爱弟之笃，朕甚嘉。然庆成王已冠，内有母之训诲，外有官属辅导，使之涉历寔维其时。今可令都指挥韦善先往潞州修治居室，令庆成王择日奉母同往。’”（明太宗实录）

长治五凤楼

说实话这个理由非常可笑。太原明显比潞州条件更好，怎么就不可以读书、习武、历事了？可皇帝吗，权位在手，只要有个勉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高平王、平阳王能分得一部分晋藩护卫，现在朱济炫迁国自然也少不了。因此他很愿意配合自家四叔，反正失意的是自家大哥，而自己却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好处。接到诏书不久，就兴冲冲地带人跑往潞州去也。许是太过兴奋，以至于忘了带上老娘等家眷，因此刚到潞州不久，就被四叔命令回太原接了家眷再来。

“（永乐元年五月）癸卯，赐书庆成王济炫曰：前意尔家属皆至潞州，故令于官廨居住。近闻家属未起，尔且回太原。”（《明太宗实录》）

二迁蒲州

朱济炫带着家眷重返潞州之后，表现得到也算老实，虽有“恣纵非为”之举，却没闹出什么大的幺蛾子。期间于永乐元年十月赴京朝觐，顺便在京师结了个婚。

可架不住手下那班骄兵悍将会惹事。随行而来的晋藩护卫卢官士等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潞州商户。这等严重违法乱纪行为，很容易激起民愤。

可庆成王殿下颇有宗室的傲气，认为这班护卫追随自己这名天潢贵胄自然高人一等，抢个商户算什么事。潞州知州迫于朱济炫的压力，不敢抓人，只得将此事上奏朝廷。当朝廷下旨缉拿卢官士等人时，朱济炫又百般维护他们。

这下算是激怒了自家的好四叔。

黄河铁牛

永乐三年（1405年）六月，明成祖一面下旨切责朱济炫，要求他改过自新；一面给晋王朱济熺去信，要求他赶紧将这个混蛋提溜回太原，严加管束。

“不意济炫至彼，恣纵非为，狥私灭公，违礼坏法。如护卫军人卢官士等为强盗，既不以闻，又不罪之。及朝廷遣人捕之，乃造饰伪词曲掩蔽，岂是臣子之道。今以至亲，姑容之俾改过自新，且令仍回太原。尔爱弟之心素厚，宜朝夕训戒之，使毋蹈前非，勉于善行，庶几可保富贵。”（《明太宗实录》）

朱济炫在太原一待就是七年，直到永乐十年才出现转机。

当年四月十一日，朱济炫抵京朝圣，获得了明成祖的诸多优待。十四日，明成祖命兵部给予朱济炫三名负责仪仗的典仗校尉；二十三日，又将朱济炫的二千石岁禄改成全支禄米；二十七日，朱济炫辞陛，明成祖“赐之钞币并赐其从官钞有差”。

历经十载，明成祖已经坐稳龙椅，完成对辽王朱植、宁王朱权等藩王的削藩，已做好对晋藩动手的准备。而庆成王朱济炫在这次觐见过程中，显然与皇帝四叔就对付大哥晋王朱济熺一事上达成了共识。

当年五月初八，也就是朱济炫见陛的次月，人还在回程途中，明成祖让他迁国的敕命就已经发出。这次的目的地改作了位于山西西南的蒲州（今山西永济市蒲州镇），随行的为太原右护卫中千户所官军。就这一下，又分薄了晋藩千人规模的护卫力量。

“辛卯，命庆成王济炫居蒲州。拨太原右护卫中所官军随侍。”（《明太宗实录》）

三迁汾州

朱济炫回到太原，汇合家眷，在分个他的太原右护卫中所官军护卫下，直奔蒲州而去，可一到蒲州就傻眼了。却原来蒲州紧邻黄河，时常会遭受黄河水患的肆虐，对城池造成巨大伤害。刺客呈现在朱济炫面前的景象为“居室币坏”，这让他堂堂郡王如何住的。遂于永乐十年七月十七日上疏朝廷，请求迁居市井繁华的汾州。

汾州府城及东西二府示意图

正是用人之际，明成祖自然不会太过小气，八月初九接到奏疏就立马同意了朱济炫再度迁国的要求，并圈定汾州州治为基础，兴建新的庆成王府。永和王朱济烺应当同期迁国。

据山西地方方志记载，庆成王府竣工于永乐十一年（1413年），可直到次年八月，明成祖才让他们兄弟俩正式之国汾州。

“永乐十二年八月十二日，皇帝敕侄庆成王济炫永和王济烺：‘朕念尔父骨肉同气至亲，前令尔兄弟往汾州权住。敕至即收拾，不数日前去汾州权住。’”（《汾州府志》）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即将在太原上演的倒晋王大戏，需要他俩打配合。

永乐十二年正旦前后平阳王朱济熿、庆成王朱济炫、永和王朱济烺联合太原三护卫将校群体轮番上奏，称晋王朱济熺因“心怀忿恨，图为不轨”。

对此，明成祖表现的相当伟光正，他以朱济熺是自己的嫡亲侄子，双方份属至亲，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故不采信朱济熿等人的说词。可反手却又下旨斥责了朱济熺，这无疑是一个信号。

二月，朱济熿等人再次上奏，称朱济熺接到斥责后任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谋逆之举日甚一日。到了这一步，明成祖不再对朱济熺客气了，下诏命他面圣，当面解说清楚。

三月二十三日，朱济熺父子，赶到鸡鸣山（在今河北张家口）大营见驾。明成祖以“平阳王等屡言晋王造谋不轨”为名，将其软禁于宣府，宣布待北伐班师之后再做处置。

明成祖剧照

至此，明成祖对晋藩进行削藩的目的初步达成。故八月班师后，先是将庆成王朱济炫和永和王朱济烺打发到汾州，而后册封平阳王朱济熿为新任晋王，最终废前晋王朱济熺父子为庶人。

此时让朱济炫之国汾州，既是酬功，也是对朱济熿这位新任晋王的一种制衡手段。

阿越说

宣德四年（1429年）十二月十四，庆成王朱济炫薨逝，享年46岁，朝廷赐谥曰庄惠。他在永乐年间三次外迁，二回太原，如此来回折腾，皆属于明成祖对付晋藩的阳谋。迁居汾州后，又旁观了两次朝廷对付晋藩的手段。

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八月，明成祖借原晋藩承奉左微之口，释放朱济熺父子，并册封原晋世子朱美圭为平阳王，命父子俩前往平阳居住，并将已故高平王的一部分王产拨付给了朱美圭这个新任平阳王。翻手间，就为下一次对晋藩实施削藩打下了基础。

宣德二年（1427年）四月，强势搞定二叔的明宣宗，学祖父的故智，借晋藩宁化王朱济焕等人之手，宣称晋王朱济熿在汉王之乱时，意图联合汉王朱高煦谋反，下旨将朱济熿连同其子闻喜王朱美埙、和顺王朱美增一同被废为庶人，由中官押送，前往凤阳守皇陵。晋藩所属的太原三护卫也被连根拔起。

汾州古城标志之一——双铁雁

此后，晋王之位空缺达八年之久，直到明英宗即位才重新册封平阳王朱美圭为晋王，使得晋藩大宗得以延续。

当然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身在汾州的朱济炫。自永乐十二年八月迁国汾州后，庆成王府在当地传承达230年之久，与明王朝相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