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已沦为“欧洲病夫”？中欧商会前主席：需结构性改革

1月30日，德国联邦统计局的数据显示，去年第二、第三季度德國经济增长均出现停滞，第四季度环比下降0.3%，全年德国GDP下降0.3%。德国成为了2023年唯一负增长的主要发达经济体。最新经济数据公布后，德媒指出，“德国经济处于衰退边缘。”

伍德克是德国在中国著名的商业代表，与中国结缘已经40余年。21世纪初，他参与创建中国欧盟商会，并三度担任主席，为推动欧中经贸投资合作作出了贡献。

伍德克：危机交织 德国经济陷入停滞状态

主持人朱梓橦：

我们都知道德国曾经是一个经济强国。现在经济停滞不前，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

对于欧洲而言，德国经济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是制造业的强国。我们现在仍然是强国，但已经是跛行的强国了。我们受到了能源价格的强烈冲击。乌克兰战争对我们需要高用电量的特定制造业领域，如钢铁、化工等，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然后，通货膨胀波及全国，基本上使得德国的经济陷入了停滞状态。我想去年我们的经济增长率为负0.3％，今年看起来也不会好多少。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今年增长率能超过0.4％。你可以在电视上看到罢工，大量农民上街堵塞道路，我们的火车站也经常发生罢工等等。德国正在经历一场大危机。

主持人朱梓橦：

另一方面，我们看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了最新的数据。就名义GDP而言，德国已经超过日本，成为第三大经济体。对于这些数据，您是如何看待的呢？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

这要看情况。实际上，日本现在的表现相当不错，比德国要好得多。所以这只是一个瞬间的画面，我更倾向于看一个长时间的画面。日本股市表现出色，而德国股市则在滑行状态。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专注于如何做好我们的功课，日本向我们展示了他们是如何重新站起来的。

德国联邦政府此前计划将抗击新冠疫情基金剩余的600亿欧元转移至“气候与转型基金”。然而去年11月，德国联邦宪法法院裁定，此举违反了德国宪法。这一裁决使该基金出现了600亿欧元缺口，严重影响到德国2024年预算。德国未来几年的大部分高新技术与气候保护相关产业，如芯片、绿色能源，包括部分基建项目等，均需该基金提供部分支出。为此，联邦政府不得不紧急磋商如何减少财政支出。德国三大经济研究机构下调了2024年经济增长预测，称“预算危机”拖延了经济复苏。

伍德克：预算危机反应出德政府的草率和不专业

主持人朱梓橦：

德国政府去年11月在德国最高法院否决预算案后遭受了重创。这对德国的经济复苏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

政府在一些法规方面的表现实在令人不满。他们在处理事务时显得有些马虎。我们谈论的是去年11月政府意图将抗击新冠疫情剩余的600多亿欧元划拨给绿色技术。然而，法院做出了否决的裁定。这涉及到了一些具体的工作，需要仔细研究如何实施。这个裁定对我们的财政冲击并不大，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打击。对于德国来说，600亿并不是一个巨大的数目，但同时也需要政府重新审视2024年的预算，并最终批准此预算。

因此，真正困扰商界的是，他们担忧这种草率和不专业的做法。此外，在我们的经济中，有哪些地方会意外地出现这种马虎的情况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真的是一次很大的打击。

主持人朱梓橦：

您认为政府应该如何回应呢？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

政府在推行之前应该进行适当的评估工作。但是，由于我们有三个政党，协调起来并非易事。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政府要展示出他们将推动经济的去监管化，而不是出台新的法规。每个星期，我们都希望看到政府可以有更多的能力来削减我们所面临的法规海啸。不仅在柏林如此，布鲁塞尔也应如此，放松监管，比如供应链法，投资审查法等等这些法律对我们与中国的业务有影响，范围很大。我们该如何提升和发展我们的金融行业？我们在这方面相对落后，几乎没有风险投资家。这将是一项重要任务。另外，今年六、七月份我们在德国、欧洲和地方都有选举。明年我们还有全国大选，这通常会妨碍政府采取果断行动的决心。

伍德克：德国摆脱“欧洲病夫”需进行结构性改革

主持人朱梓橦：

目前有一种热烈的讨论声音，说德国再次成为了“欧洲病夫”，您对这些评论有何看法？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

如果你回顾20多年前的《经济学人》杂志的封面，你会看到德国被称为“欧洲病夫”。我记得之后的3或4年被称为欧洲的明星，欧洲表现最好的国家。而现在，我们又成了“欧洲病夫”。有时候这种情况是周期性的，但现在感觉更像是结构性的问题，我们真的需要在能源、去监管等方面采取行动。我们的教育系统在蹒跚而行。我们在工程师方面存在很大问题。在政治方面，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移民问题。仅在2015年，就有150万移民来到我们国家，而每年我们大概有五六十万的移民进入德国。我们需要安置他们。他们大多数是来自非洲的难民，尤其是北非，当然还有伊拉克、叙利亚等地的难民。很多人仍然视德国为理想目的地。

然后乌克兰战争改变了一切。能源价格上涨，我们对俄罗斯的出口受到了削减。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有100万乌克兰人来到我们国家，其中许多人已经融入进了城市、公司和学校等地方。这给地方政府和市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我认为他们做得非常出色。所以并不是整个政府都表现得不好，我认为至少在地方政府层面，对我而言他们是英雄。但是，接纳这么多的移民对我们社会的部分人而言，在政治上是困难的。所以右翼政党突然间开始发展，德国选择党（AfD）在民众中崛起。现在左翼党派的新领导人，非常有魅力。因此，社会上突然出现了极端的活动，政党层面上也突然出现了更多的极端观点，这影响了人们对德国的看法。作为商界人士，我们对在政府中出现这些极端主义者产生了相当大的担忧。

伍德克：德在能源供应方面自满是造成能源危机的主要原因

主持人朱梓橦：

德国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莫里茨·舒拉里克指出，德国曾经押注俄罗斯天然气将一直是德国工业的廉价能源，美国会一直确保欧洲无安全之忧。但现在看来，德国在这两方面都赌输了，您对此有何看法？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

我们曾经与俄罗斯有着数十年深厚且重要的关系。天然气源源不断地供应，价格相对较低。这有助于我们积累多年来的财富。然而，当天然气供应突然中断时，我们将面对储量减半和能源价格上涨的问题。美国帮助我们进口能源，但这也表明，一个国家在能源方面必须多元化。也许我们在俄罗斯能源供应方面变得过于自满。我们本可以利用水力压裂技术在自己的国家生产天然气，美国也是这样做的，但这种方法在环境方面并不可接受。我们曾经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核电站，但德国社会决定反对核能。

因此，在危机之时，我们关闭了核电站，但与此同时，我们看到法国、芬兰等国正在建设核电站。我认为反对核能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意识形态的驱动，我觉得核能是明智的、无碳的技术，但我们社会达成了反对核能共识，所以政府被迫关闭了核电站。美国自2011年就开始了这个进程。所以这是一个问题。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莫里茨是我的朋友，他准确的指出，廉价的能源供应让我们产生经济自满。还有一个是安全问题，突然间，我们必须要保卫我们的边境。美国一直是我们的保护者，但现在，特朗普可能当选，我们不得不考虑我们愿意在安全方面投入多少。我们决定增加1000亿欧元的支出，这是好事，也为时不晚。无论如何，我们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迈进。

中国德国商会近日发布2023-2024年度商业信心调查报告。调查显示，尽管2023年对中国经济和在华德企来说并不轻松，但德企仍对中国市场及其前景具有明显信心。91%的受访德国企业表示将继续扎根中国市场，没有离开中国的计划。超过半数的受访德企计划未来两年内增加对华投资。46%的受访德企计划与中国合作伙伴增进合作以保持竞争力。受访德国企业还认为，中国企业的创新领导能力不断增强，其中汽车行业企业最为明显。

伍德克：中企赴欧投资能使“去中国化”论调降温

主持人朱梓橦：

在2023年之前，中国连续7年成为德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但从去年开始，我们看到这种情况有所改变。现在德国方面出现了需要减少对中国依赖的言论。您认为这对中德之间的经贸关系有何影响？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首先，我想说我们是重要的贸易伙伴，但贸易关系非常不平衡。看看欧洲和中国之间的集装箱运输，西行往欧洲的集装箱约为640万个，而回来的只有160万个。中国欧盟商会主席彦辞告诉我们，几年前中欧集装箱比例是2.9：1，现在已经增长到3.7或3.8：1。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中国经济最大、最重要的市场。我们希望能更多的进入中国市场。对华出口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但规模上却微不足道。2022年，我们对华出口仅比对瑞士出口多23%或24%，而中瑞经济体量相差较大，这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我真正希望的是，中国企业能够来到欧洲投资，让像美的、比亚迪、宁德时代这样的企业进来投资。成为我们经济结构的一部分，这有助于减少“去中国化”的论调。让中国来到我们这里投资吧。

伍德克：欢迎公平竞争 不会限制中国对欧洲出口

主持人 朱梓橦：

您此前预测，当货轮从2025年起可陆续投入使用时，德国可能会出现“汽车海啸”。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

从中国出口的汽车不仅有比亚迪这样的中国品牌，还有美国品牌特斯拉及欧洲品牌宝马、梅赛德斯。海啸事实上正在到来，根据预测，到2027年，中国有能力出口420万辆汽车，远超现在的出口量。

再次强调，我们的市场非常开放，这些产品不仅便宜，而且质量卓越。它们拥有未来的数字和电池技术。对此有两种回应。一种是我们自己必须变得更好。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欢迎竞争，只要竞争是在公平的基础上进行的。这正是欧盟委员会调查的内容，即中方汽车行业获得了多少补贴，政府的支持使得中国汽车行业提升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我认为会有回应，但这不会阻碍中国对欧洲的出口。

再次强调，我和许多德国朋友都有着相同的观点，我们希望中国在欧洲市场内成为更重要的供应链。这是我们需要努力的目标，通过学习中国在这方面的经验变得更具竞争力。

1月24日，欧盟委员会发布“欧洲经济安全一揽子计划”。这项重磅政策以所谓去风险、强化供应链韧性，维护经济安全为由，推出一系列措施。有分析指出，该计划表明欧盟首次将安全与贸易连接起来，并提升到战略高度。

伍德克：欧盟需证明新规未针对特定国家

主持人朱梓橦：

1月24日，欧盟委员会发布了“欧洲经济安全一揽子计划”，以维护经济安全为由，推出一系列措施。这是什么情况？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问题已经积累多年，因为德国、法国和其他国家在不同程度上一直非常开放。突然之间，我们发现自己成为了产品的倾销场所。我们发现自己缺乏能源。我们发现自己卷入了与特朗普政府在汽车和钢铁行业的贸易战。

所以我们学到的经验是，我们必须扩展我们的工具箱。拥有一个工具箱并不意味着保护主义或者滥用。事实上，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保护我们的利益，并且让我们的人民意识到，我们需要政府在某些领域更多地参与，但我们也要看看是否进展顺利。但同时，我们总是担心这些措施会被滥用，以达到保护主义的目的。让我们拭目以待，我希望这个工具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主持人朱梓橦：

由于工具箱的扩展，“欧洲经济安全一揽子计划”是否是在剑指中国？欧盟中国商会表明这些政策动向将影响中企在欧投资的信心。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没有。首先，很高兴看到中国在布鲁塞尔和柏林的商会直抒己见，这与欧盟在中国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我们需要他们的声音来参与讨论。再次强调，政府必须证明他们不是保护主义者，必须证明他们不是在针对特定国家，以确保这是一项被广泛接受的工具。如果一些国家有疑问，他们可以去世贸组织提出质疑。我认为这事实上可能会发生。我们正在研究碳边境调节机制，例如对在境外生产的碳排放高的产品征税、这些主要是基于煤炭的产品，我们需要看看谁受到了影响。中国非常重要，中国是欧盟的主要出口国。他们将比体量小的国家更受影响。因此，让我们看看政治家、外交官们能否在问题出现之前找到一种沟通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工具箱已准备就绪，看看政治家们是否会使用它。

伍德克：欧洲前十企业正在加大对华投资

主持人朱梓橦：

最近我们看到有一种言论炒作，声称外资和外企正在撤离中国。对于这样的言论，您有何回应？

中国欧盟商会前主席 伍德克：

正如你从中国的股票交易市场中所见，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股市连连下跌。我们尤其是欧盟商会的成员是实体经济，主要是化工、汽车、机械制造等领域，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大规模撤出。

实际上，我们看到了有人提出了加大投资的想法。在边远地区确实有比较多的撤离，这是因为中国客户将业务转移到劳动力成本更低或政治紧张度较低的地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就像是雁行模式，中国企业去了马来西亚、柬埔寨、越南，然后我们也进入了这些市场。其次，有一些公司撤离是因为它们无法再竞争。这不是政治性的，而是一些企业面临的经济竞争力问题。总体而言，投资有所下降，但那些留在这里的公司，特别是欧洲前十大企业，比以往投资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