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江南青

本文转自：金陵晚报

□钟正和

记忆中，春回大地的家乡，站在田间的任何角落，眼前俱是深深浅浅的青碧。

其中有一种野草，其叶面呈墨绿色，叶背微微发白，密生一层细细的茸毛。初看似茼蒿，凑近了闻，有一股淡淡的却迥异于茼蒿的药香，这便是艾的嫩叶。

此类刚发芽的艾草，绿中泛灰，绿得有些低调。但这份因春而生的灰绿，却是做青团的上好原料。加之它们的名字，像极了村里女孩，在远处唤着同伴“小艾——”，那袅袅散在春风里的长长尾音。我的心思，亦因之而浮动了。

待得听到外婆一声“艾草可以摘了”的吩咐，便迫不及待地挎上篮子，像熟悉邻家小弟的气息般，寻到近河埠处，专挑那些泼辣地于阳光下，散发着香气的粉嫩艾草下手，左右开弓，采上满满一大篮，回家复命。

外婆驾轻就熟地将艾草剔除杂质，用清洌井水洗上几遍。再放到热石灰水里焯一下，去其苦涩，冲净叶面上残留的石灰水后，兑以温水，搅碎挤汁，与事先备好的米粉掺在一起，趁热反复揉搓成一个，嵌着点点绿意的“云团”。雾气蒙蒙间，好似将春天都一并揉了进去。

此时，趴在灶台上的我早已急不可待，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外婆，陆续将粉团揪出剂子、包入馅料、上屉入锅。馋狠了，便不时咂吧一下嘴。

锅是铁锅，火是柴火，等蹿出的明艳火焰蒸个二十分钟，空气中弥漫起阵阵香甜气息时，终于捱到了开锅的那刻。

伴着一股散开的水汽，但见锅中物事已由先前的翠绿变成了黄绿。外婆拿筷搛出一只放到我的碗里，也顾不得烫，微微吹两下，便狠狠咬上一口。团子的软糯配上馅料的鲜香，通过味蕾直达大脑，内心中顿生一种如坠云雾般的满足感。加之丝丝充盈于齿舌间的草木芬芳，整个身心都融化在这季节里了。

工作后，某次与同事闲聊时听说，最传统的青团，是用浆麦草做的。袁枚在《随园食单》中所述“捣青草为汁，和粉做团，色如碧玉”，指的就是这种，可惜一直未有机缘尝到。

上次去昆山，正近春分。在探访过一番乡村春光后，顺路来到一老镇，打算买些时鲜带回家。兴许是已近中午，天空又飘起小雨，街上冒雨寻青的人少了许多。却意外发现街巷间，出售青团的店铺提前担当起了主角。据一位年近六旬的店主用软糯的方言告知：“今年的浆麦草长得好，青团提早上市了。”于是便买上两只，抢先品赏起了清明滋味。

店里的青团很好吃，外层柔若无骨，内馅细腻绵滑。最主要的是有一股别致的青滋气，不似艾草的药香，也不同于鼠曲草的浓郁，恬淡平和一如喜食它的当地人。

带着青团的余温，迎着春雨，踏着磨光的石板路，走在古镇的静谧里。于这个春风花草香的日子里，美味又何尝不是一种邂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