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苗“一年一针”尚有争议，中国要跟进吗？

科学界可以在实验室建立模型，预测新型毒株在特定人群免疫背景下的传播潜力，从而据此更新疫苗。“年更策略”适用于各类新冠疫苗技术平台，包括中国的一些重组蛋白疫苗制备平台，实施难度不大。

撰文 | 燕小六

近日，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发布“简化新冠疫苗接种的最新提议”，称未来或像流感疫苗那样，每年更新一次新冠疫苗并推广接种。

据称，FDA等机构考虑将于每年6月召开会议，讨论并选出最可能流行的一种或多种新冠病毒株，在当年9月前制备出更新版疫苗。有接种史或至少感染过两次新冠的健康人应在秋季时，完成1剂次接种，以恢复免疫防护力。幼儿、老年人、免疫力低弱者等高危人群需每年接种2剂次。

病毒学家、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生物医学学院教授金冬雁告诉“医学界”，考虑到全球各地已进入新冠地方性流行阶段，早前就呼吁过，世卫组织（WHO）应该牵头，推进统一的年度接种方案。现在，美国起了头。

综合媒体报道，FDA将于今年五六月间开会，就前述建议投票表决，以决定具体执行方式。学界普遍认同“接种要简化”，但在操作细节上存在争议。新冠病毒迭代快，未出现季节性流行模式；一年接种一次的防感染效力不足，难以维持到第二年，是争论较多的问题。

在FDA相关会议召开的前两天，WHO免疫战略咨询专家组执行秘书约阿希姆·洪巴赫（Joachim Hombach）表示，每年接种一次新冠疫苗是合适的，但关键是要找到最佳时机——“一个能兼顾免疫力下降、接种获益和接种成本的理想时机”。

图源：锐景

“年更”或是现实所趋

“是时候讨论、更新新冠疫苗的接种策略了。”美国知名药企资深科学家王年爽博士告诉“医学界”，2022年9月，BA.4/5二价新冠疫苗在美国获批，其临床数据参考了针对BA.1毒株的二价疫苗等数据，审批流程简化。当时就有预测称，新冠疫苗制备、审批、接种将采用类似流感疫苗的模式。而时任白宫首席医疗顾问的安东尼·福奇（Anthony Fauci）也公开表示，未来可能需要每年接种一次新冠疫苗，像流感疫苗一样。

一方面，这或是常态化防疫的必然结果。病毒学专家常荣山曾总结过新冠病毒的变异模式，总体趋向传播力和免疫逃逸增强，致病力持续减弱。但他告诉“医学界”，自奥密克戎BA.4/5出现至今，有理由认为其后续变异株的传播力和免疫逃逸接近天花板，致病力下降并不明显。这可能导致新冠重复感染率高，在体内预存抗体低的个体中或出现症状反复，感染症状并不必然减轻。

美国密歇根大学流行病学家奥布里·戈登（Aubrey Gordon）对中美洲最大国家尼加拉瓜进行队列研究，也发现既往感染史不能阻止再一次的有症状感染。“这比流感危险。我以前认为，新冠最终可能就是造成普通感冒的冠状病毒。”奥布里·戈登告诉媒体。相关研究于2022年12月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

包括美国克利夫兰诊所雇员研究等真实世界数据表明，感染叠加疫苗接种后，新冠重复感染率和症状严重程度都会下降。反之，单靠自然感染或疫苗接种，难以建立有效的免疫防护。

“如果不做加强接种，自然感染后3个月左右，人群中的中和抗体阳性率就降至一个非常低的水平，免疫逃逸增强的变异株就挣脱而出，形成新的感染潮。美国新冠疫苗加强接种几乎停滞，未来一定会再现感染潮。1月8日全面放开后，我国一定会被波及。”常荣山告诉“医学界”，新加坡是硬币的另一面。

今年以来，新加坡日均新增感染数不足千例，新冠R0值（基本传染数）降至0.67，未完成疫苗接种者的死亡率仅为0.062%。常荣山推测，未来几个月内，新加坡再次受新冠影响的可能性较小，这与其高疫苗接种率、高自然感染率有关。新加坡经历过德尔塔、奥密克戎、XBB等多轮感染潮。截至今年1月24日，83%的新加坡民众拥有“最低免疫保护”，即打过3针mRNA或Novavax疫苗，或打过4针灭活疫苗。在此基础上，50%者完成“更新接种”，即在获得最低保护后的5个月到1年内，再打1针。

另一方面，“一年接种一次新冠疫苗，是一种折中方案，”王年爽解释，目前全球鲜有“免疫洼地”，新冠传播的急性期已过。同时考虑到新冠病毒的迭代速度、免疫逃逸和传播力，以及疫苗制备技术、平台特性等，“年更疫苗”是比较普世的策略。

“疫情暴发至今，全球科学家充分使用现代病毒学和分子生物学等手段投入监测和研究，包括快速进行病毒全基因组测序等。这帮助我们较清晰地掌握了不同病毒株在过去、现在的流行情况。同时，过去3年全球范围的人群免疫背景，包括各地历史感染数据、疫苗种类和接种数等，也非常清晰。

综合这两方面信息，科学界可以在实验室建立模型，预测新型毒株在特定人群免疫背景下的传播潜力，从而据此更新疫苗。”王年爽指出，“年更策略”适用于各类新冠疫苗技术平台，包括中国的一些重组蛋白疫苗制备平台，实施难度不大。

“如果每年要更新几次疫苗，要求就高了。这涉及到平台能否快速、高效地替换毒株，能否快速放大产能等。半年更新一次对任何疫苗平台来说都较难做到。当然更大的挑战还在于人群接种疫苗的意愿。”王年爽说。

资金投入或也掣肘疫苗更迭。“特别是现在，美国国会不再为新冠防疫注资，花钱必须特别明智，要实现最佳成本效益。”流行病学家、凯撒家庭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席琳·冈德（Celine Gounder）表示。

“一年一次”接种可能来不及

FDA生物学评估与研究中心负责人彼得·马克斯（Peter Marks）在前述会议上介绍，冬季是多种呼吸道传染病高发期。以2022年秋冬为例，美国出现新冠、流感和呼吸道合胞病毒“三重流行”，多地医疗资源逼近警戒值。未来在秋季接种新冠疫苗，或能避免冬季的急诊、住院数激增，有助于缓解医疗压力。

“一年打一针的主意，只是听起来不错。”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儿童医院的疫苗专家安吉拉·沈（Angela Shen）认为，新冠病毒没有出现季节性流行模式，其迭代速度远快于流感病毒。参照流感疫苗一年更新一次成分的做法，对新冠防疫而言“可能来不及”。

常荣山解释，流感疫苗的更新时间表基于有据可查的季节性流行模式。北半球的疫苗毒株是在此前南半球流行基础上进行预测的。过去10年，流感疫苗制备发生过毒株预判失误，比如2016年中国香港出现流感潮，但总体预测较可靠。如果找不到流行规律，就难以确认疫苗接种时机、频次，也很难提高接种效率。

“新冠没有季节性流行规律，至少今年不会有，”他介绍道，2022年，拥有高疫苗接种率的新加坡、日本，都经历了3波感染潮，分布在春夏秋三季，每次都是不同变异株主导的。新冠大流行3年多，美国几乎每年夏冬都会出现感染数激增。时间再往前推，2020年10月，德尔塔变异株首现于印度，此后造成大流行。当地属于热带气候，常年气温炎热。次年六七月，我国广州暴发德尔塔疫情。“说得再明白一点，新冠传播是全年无休的。”

“流感不会造成如此久的传播、如此庞大的感染数。多数人在其免疫系统成熟前，或接触过流感病毒，或接种过疫苗。但新冠病毒太新了。全球大多数人初次感染时已经成年，这是免疫系统弹性较差的时期，即使产生免疫保护，也很难降低感染严重程度。或者需要一两代人，新冠感染才会达到稳定状态。”奥布里·戈登对媒体表示。

澳大利亚昆士兰州首席卫生官约翰·杰拉德（John Gerrard）乐观一些。他认为，新冠病毒可能需要“几年”，以演化出季节性流行模式。“在此之前，我们要做好防护，压平一年多次的感染曲线，减轻感染症状，延长两次感染的时间间隔。”

病毒变异至奥密克戎时代，其传播特征变化，也对“疫苗年更策略”形成挑战。“从阿尔法到德尔塔，疫情早期是不同变异株依次兴起，取代前一个、造成大流行。奥密克戎出现的一年多来，全球同时流行多个变异株，而非一个毒株称霸天下。各地的流行株会因免疫背景不同而有所区别。目前，WHO同时监测着300多个奥密克戎亚系。不清楚未来疫情是某个变异株独领风骚，还是多个毒株群魔乱舞。”英国帝国理工学院传染病学家汤姆·皮科克（Tom Peacock）说。

《金融时报》援引英国卫生安全局（UKHSA）负责人珍妮·哈里斯（Jenny Harries）发言，也提及“高度的不可预测性”。“从某些方面来说，新冠病毒的可预测性不如疫情初起时精准，需要持续监测大量新变异株。”这或意味着很难在全球范围内协调新冠疫苗成分。

王年爽指出，包括北大曹云龙团队在内，很多实验室已经能根据现有变异株，相对准确地预测未来几个月的病毒株流行趋势。要预测远期变化趋势，如2024年的变异和流行趋势，仍有难度。

还有学者担忧，感染过新冠原始株或接种过与其相对应的疫苗，可能削弱更新版疫苗对新毒株的有效性。这一现象被称为“抗原原罪”或“免疫印记”。（点击《最新研究：接种三剂疫苗反而比两剂抗体低，疫苗怎么打？》了解更多）

金冬雁认为，新冠疫苗可以参照流感疫苗，做成多价的，含多个毒株。mRNA新冠疫苗的保护力较强，即使出现毒株迭代，其防护效力仍能维持近1年。主要接种此类疫苗的国家和地区都可以借鉴一年一更新的策略。

FDA疫苗研究和审查办公室病毒产品司司长杰里·威尔（Jerry Weir）表示，实施“年更策略”后，如果出现新型高危变异株，FDA可能召开紧急会议，讨论疫苗迭代、是否加打一针。FDA相关成员倾向于每年多次召开此类会议，避免“年更策略”给公众留下错误印象，即新冠只是秋冬季的威胁，人们只能在这个有限的时间窗内获得保护。

中国接种策略如何跟进

全球多地都在考虑调整新冠疫苗接种策略。香港地区也在探讨，未来的实际接种频次可能要比每年打一针流感疫苗更密集、接种次数更多。

常荣山表示，基于我国接种疫苗类型、既往感染情况等，2023年中国或出现至少两波新冠感染疫情，只有进一步加强疫苗接种，才能减低住院及死亡人数，呼吁45岁以上人群都要接种加强针。

他补充说，如果是2022年12月感染的人，建议在今年4月前做加强接种。首选含奥密克戎亚系的多价疫苗。也可以选重组蛋白疫苗+鼻吸入式疫苗组合，各接种1剂，这样能达到在可选择的国产疫苗中最优保护率。

“中国主要接种疫苗不同于欧美，除非紧急批准mRNA疫苗，否则‘年更策略’不适合中国。”金冬雁表示，需要快速研发、上市针对奥密克戎新亚型的疫苗。

美国发布2022年12月1日至2023年1月13日感染数据，支持接种奥密克戎BA.4/5二价疫苗的有效性，称其能将降低症状感染风险近50%。相较于未接种二价疫苗者，接种者的新冠死亡风险能降低近13倍。

多位受访者指出，我国应加强新冠病毒监测，摸索流行规律。中国已建成流感病毒的监控直报网，采集到呼吸道样本后，可以一份样本既做流感又做新冠，并抽样进行病毒全基因组测序，以监控新冠病毒、流感病毒的流行谱变化。

“我国新冠流行株更迭较全球晚两三个月，但2023年将会与全球同步。我国幅员辽阔，如果某地区出现新的流行株，现有监控系统难以及时发现。在‘乙类乙管’防控政策下，监控流行株，特别是境外输入毒株，尤为重要。及早发现毒株更迭趋势，就能提前采取行动。”常荣山说。

资料来源：

1.Should COVID vaccines be given yearly? Proposal divides US scientists. Nature

2.FDA advisers raise doubts about moving to yearly Covid boosters. NBC News

3.Covid will ‘taunt us’ for years, says UK health security chief. FT

4.Is COVID a Common Cold Yet?. The Atlantic

5.Protection Associated with Previous SARS-CoV-2 Infection in Nicaragua. N Engl J Med. 2022; 387:568-570. DOI:10.1056/NEJMc2203985

来源：医学界

责编：田栋梁

校对：臧恒佳

编辑：赵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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