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蒸馒头

本文转自：邢台日报

腊月底，蒸馒头

康风

老人们口中流传着：“二十八，把面儿发；二十九，蒸馒头……”

在腊月底，蒸馒头是我们家族里最耗费人力的事。所有人都参与，分工合作，乐在其中。能感受到，庄稼人对过年的认真，感受到过年的忙碌和快乐。没有白白胖胖的馒头，过年就缺少很多气色。

发面是技术活儿，也是辛苦活儿，头天晚上，大伯和奶奶就把两大缸的面团弄好，用棉被轻轻盖上，像是给正在睡觉的大胖孩子盖被子。到了半夜，大伯要反复查看几次，小心翼翼用手按，感受其中的温度，以确保面团可以发起来。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小孩还躺在床上。我就听到父亲拿着锛头在劈树根，劈下来的树根用来烧火。爷爷负责烧火，在一口大锅里面加满水，锅上面放着蒸笼。

奶奶、母亲、伯母三个人就负责包，有萝卜馅的、白菜馅的、马齿苋馅的、红豆沙馅的，她们按照不同的造型花色包好，放在桌面上，等待上笼。

六点钟，第一锅馒头就已经蒸好了。大伯将蒸笼逐一端出来放到外面的席子上。伴着寒风和朝阳，馒头很快就冷下来。这是一家人的早饭。

我们小孩子起床以后只是看到馒头已经蒸好了，挑着自己喜欢的吃起来。我最喜欢吃豆沙馅，软软的豆沙流淌在嘴里面，像是融化的糖，胃里和嘴里都弥漫着红豆的味道，感觉整个年味都变暖了。

吃完早饭，我就围着大人们转。一会儿在母亲和伯母的桌边弄一下面团，看一看刚蒸出来的馒头，软趴趴地摊在桌子上，像漏气的气球。然后再到灶台后面看看爷爷，钻到爷爷的怀里，爷爷就说：“不要乱动，爷爷在烧火呢！”灶膛里熊熊火苗映得人脸上发烫，爷爷点燃一根烟，安静地看着忙碌的家人。他会从灶膛底下拨出几个煨熟的红薯，给我吃。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会来灶台边玩耍，早就把红薯悄悄地埋在灶膛底下的灰烬里。

吃完红薯，我就跑到父亲身边，看父亲在劈柴。我帮助父亲把树桩摆好，父亲举起锛头对准中间用力劈开。树桩裂开的声音仿佛响彻整个年关。我把父亲劈开的树根，摆在簸箕里，装满，然后运到爷爷身边，爷爷就会把我再一次搂在怀里，让我在灶膛边烤烤火。

旧年月里，用老式的蒸笼，粗大笨重，又耗费时间。一笼馒头蒸熟要花整整一个小时，早上天蒙蒙亮到晚上天黑，可以蒸六锅馒头，每家分得两锅。这是正月里的口粮。

终于等到馒头揭笼。这也是我最想看的场景，多么丰盛和满足。

屋子里的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弥漫到看不见人脸，只听见他们在说话。跑出屋外，看到雾气透过门缝往外面钻，就像是有白色的液体向外面流淌，流淌到外面后，瞬间被冬天的寒气消解掉。

奶奶的声音在雾气中传来：“可以揭了。”大伯像是得到了指令，端来一盆冷水，用两块布浸透了凉水抓在手上，以免烫到手。

他一层一层揭开笼屉，像是在打开埋藏在底下的宝藏。每揭开一层笼屉，他就端起来迅速往外跑，倒扣在早已经摆好的席子上。馒头圆滚滚的，被倒扣在席子上，站立不稳，有的在往外滚。但是大伯只管端出来，倒出来。

早在外面席子边等待的奶奶，用凉水湿一下手，迅速拿起馒头，把它们翻过来，一个一个摆好，让冷风一点一点把他们吹透。风中散发着馒头的香，面粉的香。

看着馒头被整齐地摆好，就像小孩子站队一样。我拿着一把短戒尺，对着每一个馒头敲一下，像小和尚敲木鱼。馒头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用力敲，馒头就凹陷下去，仿佛也不会感觉到疼。大伯会呵斥我，担心我把馒头给敲坏了。我却很开心，好像等了老半天，就在等待这个敲打的时刻。

奶奶把馒头整齐摆好以后，她就回到屋里继续忙活了。我站在外面，站在这些馒头旁边，等待着风把它们吹凉。慢慢地，它们确实冷却下来，就可以用手触摸了。

那时，我只有三岁。我把每一个馒头上面都揪下来一块皮，塞在嘴里吃掉，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逃走”了。

过年了，有一批馒头上面都少了一块皮。那是腊月的印记，是过年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