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视批评的含金量

本文转自：解放日报

韩浩月

全国人大代表、编剧赵冬苓曾在接受采访时表达了一个观点：“有价值的批评千金难换。”这一说法对于社交媒体与网络平台上的批评失范、创作群体与受众缺乏有效交流和沟通、批评界与创作群体的隔阂等现象与问题，均有一定的警醒和启迪意义。

赵冬苓说“有价值的批评千金难换”，背后有一个真实的故事作为例证：她在筹备创作《警察荣誉2》的时候，受困于创作灵感枯竭。这个时候，她看到了网上一个UP主对《警察荣誉》的吐槽视频，使她大受启发，“我觉得给我当头一棒，一下子就把我敲醒了”。她表示，“如果《警察荣誉2》真的能顺利写出来，我一定要郑重其事地当众对他表示感谢”。

之所以把赵冬苓的这段经历称之为“故事”，因为它具备“故事”的要素：一位优秀的编剧受到一名观众（网友）的启发，打开了思路，继而可以把创作继续下去。换言之，旁观者清的观众在发出批评声音的那一刻，是高于当局者迷的创作者的，这种身份的调换具有一定的戏剧性。而人们津津乐道这个“故事”，还有一个深层次原因是，居然创作者还能够谦卑地听取批评，并且把批评转化成动力，而这已是创作圈层内比较少见的事了。

社交媒体的发达极大缩短了创作者与受众的距离，但这种近距离的交流，非但没有制造出友好良性的讨论氛围，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创作者对受众的躲避倾向愈发明显。再加上近年来影视业浮躁，创作者也处于被动的位置，常常没法写自己真正热爱与擅长的题材，出现了闭门造车的状况，导致了一个观众越不满、创作者写得越差的恶性循环。能够像赵冬苓这样主动到网上聆听批评并心存感激的主创，算是意识到问题并主动寻求改变的人了。

创作者要高瞻远瞩，要扮演征服者的角色，要通过领先于受众审美的做法，让观众心悦诚服——这是一种在行业内比较流行的说法，但这一说法得以成立的前提，是创作者真正具备这样的能力，拥有足够的积累，不透支自己的才华。而现实是，受多种主客观因素影响，哪怕比较优秀的创作者，也普遍降低了体验生活的兴趣浓度，失去了不断提升自身水平的努力，也缺乏向观众学习以及与观众探讨的耐心。创作群体与受众之间的分裂甚至撕裂，在当下已是有目共睹的怪异现象。

创作者与受众难以亲近的原因，很重要的一点是，非理性的网上舆论环境破坏了两方的认知，强化了两方的误会。网络上的文娱舆论长时间处于失范状态，从粉丝文化到饭圈文化，非理性的追星行为，导致文娱舆论环境走向粗鄙与暴躁；流量造假，误导各种平台，也把创作带向了误区，这多少打击了创作群体的自信；网络引战行为时常发生，无事生非，捧高踩低，常使无关人士被卷入战团，这强化了创作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上述种种，足以给创作群体持保守、封闭态度来应对网络环境，提供了充足的理由。

在这样的网络舆论环境下，理性的声音和有价值的批评往往被淹没，只剩下情绪化的甚至颠覆三观的噪音在形成一轮又一轮热点。这样的环境，多少会影响创作者的心态。有创作者在与网友交流时，有时难免也会使用网络方式与之互动，导致双方擦出火花，“互骂”现象也时而出现。这样难谈质量的交流，结果往往是创作者被汹涌的网络舆论声音吞噬。创作者在失败数次之后，其在社交媒体上的个人账号变得日渐冷落——本该是良好互动平台的网络社交，成了一片废墟。

不只是网络批评声音一地鸡毛，文艺批评界的发言也日渐呈现单调、枯燥、重复的景象。对于来自文娱行业的作品，文艺批评因为缺乏足够的关注与重视而日渐萎缩。这一状况的形成，一方面有大环境的原因，在社交媒体、短视频与直播等新兴行业轮番抢夺公众眼球的背景下，文艺批评因为具有专业门槛，在传播上遇到了很大的问题；另一方面也与文艺批评自身有关，找不准时代气息，很多批评语言老气横秋，老调重弹，既无学术价值，也没合理营养。

基于以上现实困境，所以才更能感觉到赵冬苓“有价值的批评千金难换”这一观点的珍贵性。它的珍贵之处在于，把“有价值”置于“批评”之前，是对批评泛滥的一种纠正，在人人都是观众、人人都是评论家的时代，如果失去了“有价值”这个前置条件，批评很有可能是苍白的水话、无意义的空话、令人堵心的谩骂。当然，“有价值”的不见得非要是“批评”，表扬如果恰如其分、得当而不阿谀，也同样有价值。但在表扬与批评之间，更要重视批评的力量。毕竟，表扬是容易的，偏向于感性的，而批评却需要明确的观点与严谨的论证，需要理性作为基础。比起遍地可见的表扬，一针见血的批评是当下文娱行业最需要的。

自带深度的批评，可以制造出良性的互动，就像赵冬苓从批评中获得了创作灵感那样，此后她必然会对这一路径产生更多兴趣，并习惯于从良性的批评中获得更多的动力。一个信任自己同时也愿意汲取外界能量的创作者，是值得尊重的，这意味着创作者的作品并非单纯为了满足自身或团队利益，而是想要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一部有野心、追求高质量的作品，谁不愿意它产生良好的文娱效果，也产生丰富的社会价值呢？而造就这样的作品，非得正视批评的含金量不可——可以说，没有“有价值的批评”，就不会有“千金难换”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