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清风岭

本文转自：焦作日报

□谢新源

故乡落雪了，就在我前脚踏进家门的时候。而在我以往的记忆里，大雪落在村南的清风岭上，一定会把它装扮得分外妖娆，如此，这场雪落得似乎才有些意思。久居南国广州，已经有30多年没有看到故乡这样密扎白雾茫茫的雪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就要去踏雪清风岭。

在平坦如砥的故乡豫西北原野，能有一条微隆地表鱼脊般的土岭，西南、东南横亘绵延15余公里，本身就是一道天地造化的景致。现在，再披上一层白莹的雪不仅越发圣洁，那飘动和静止于岭上的雪，更能营造出别样诗意。难怪还在上世纪初年，村里那几位颇好雅事的乡贤，就把“雪落清风岭”列进了村中八景。

我去清风岭的脚步是急切的，却尚未来得及四下眺望，一通裹了白雪的石碑倒先是吸引去了目光：古温国国都遗址。是的，在我当兵之前就频频听到乡贤们不无自豪地说：咱村清风岭上可是曾经建有古温国国都的，风水宝地啊！后来，我业余写作多次查阅县志资料，方取得实证：夏时已称温国，商、周两代为畿辅腹地，春秋时期（公元前635年）晋在此建县。由此可知，早在夏时生活在故乡的先民，就已在此刻我正驻足的地方修筑城墙、建造宫殿、布设街肆，用记载在县志上的话说：战国至秦汉温城（古遗址在今上林苑村北、东城外村南清风岭上）已是“富冠海内”的“天下名都”之一。

而如今，曾经繁华差不多2700年的古温国、古温县，却因了从西北流来的古济水猪龙河的冲积，它像古东京城汴梁那般，被埋没在了数丈之深厚厚的黄土之下，成为考古专家眼里弥足珍贵的文化层。所幸，历史无情人有情，从这里走出的“温姓”后人，就曾不远千里、万里到此寻根问祖，凭吊追思，释怀累胸既久的乡梓乡情、乡思乡愁。

落雪纷扬悄无声息，清风岭被衬托得更加宁静肃穆，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散发出隐约的光。那通白雪覆盖之下的石碑，挺立着，叫人思绪纷飞，想象着2700年前，同样的缤纷大雪落在古温国都城的城楼、宫殿、民舍之上，呈现出壮观而绝美的景象。清风岭北，可见苍茫之中的巍巍太行；岭南不远处，滔滔黄河唱响天地壮歌。它们的雄奇、伟岸和浩荡，亦由了这落雪的装点而韵味无穷。

站在岭之巅不需要寻觅，南坡一侧那座也被雪片覆盖了的马蹄形土台，兀自映入眼帘。土台名曰贺酒台，发生在上面差不多1000年前的故事，就又令我迸发出澎湃不已的激情。贺酒台原称虢公台，为周桓王十六年（公元前704年）周臣虢公仲率兵伐晋之曲沃，于此誓师时所筑。魏景初元年（公元237年），镇守辽东的魏太守公孙渊不知为何，叫嚣反叛朝廷，自封燕王。第二年年初魏明帝曹叡命太守司马懿率步骑四万余人，北征公孙渊，八月便破渊于襄城。景初三年正月，亦正是大雪纷飞季节，司马懿一路浩荡返还魏都洛阳，途经家乡古温清风岭南坡下的上林苑，于虢公台上摆酒席百桌，擂响得胜鼓，大宴父老乡亲。正月，在故乡还是“大年下”，司马懿挟取胜之威、一路风尘、一路高歌，酒酣耳热之际，禁不住豪情勃发，把酒临风、擎酒向天，咏诵出他一生唯一一首韵味隽永、气势恢宏、豪迈，后人以为可与汉高祖刘邦《大风歌》比肩的《宴饮诗》：天地开辟，日月重光。今遭际会，奉辞遐方。将扫逋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舞阳。这首诗慨然以平天下为己任，居功而不傲，显示出司马懿博大的胸襟和大气磅礴的气度。

雪，还在轻盈地飘落，再起了北风。那飘着的雪便变得斜仄，如鼓风机里所吹出。意犹未尽的我迎风冒雪，沿着那条亦被雪片遮掩了的由乡亲们所踩出的踏岭之路，向西走到耸立于猪龙河东岸的清风岭头，登高眺望，纵目自西而来往南而去的猪龙河。此刻，尚未冰封的河水蜿蜒于苍茫灰白的天光之下，雪填河川飘落流水，消失在了气氲氤染的河面。恰有一行越冬鸥鸟，扇动翅膀，款然南飞，把我的目光引向更加遥远的远方。

雪，飘落在故乡的清风岭上，亦飘落在了我的心坎上、乡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