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是皇帝母亲是公主，他却穷得吃不起饭

一

唐朝的萧复是最有资格骄奢淫逸之人。

母亲贵为新昌公主（唐玄宗之女），他于公元732年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便拥有园林美景、家财万贯，以及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学到的高贵。

那时名门贵族的子弟们以奢侈为荣，喜华衣丽服，整日里无所事事，要么沉迷酒楼，要么醉于歌舞，萧复却穿旧衣，苦读书。这在他人看来多少有些迂腐荒唐，取笑者有之，劝诫者有之，并纷纷调侃他：“正是青春年少，何不打马狂欢？”

萧复一笑而过，继续躲在书房里看书习字。当然，他并非不愿与人交往，只是他交往之人全是文人名士。他喜欢与他们讨论诗词歌赋，谈论家国大道，而非华服靓马、名利血统。

这样的他在他所处的阶级里，就是一个异类。但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全然不理会，而是躲进书房埋头苦读。

岁月在书卷里更迭，他的人生也顺畅前行，他和其他人一样娶妻、做官……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慢慢变了。

萧复32岁时，父母去世，家道中落，那些年又正是经历过安史之乱的衰败期，再加上连年歉收，萧家人虽守着一座偌大的宅子，却囊中羞涩。

那座宅子是他外公唐玄宗当年特意为母亲所建。那里有萧家每一个人的足迹，也见证了萧复一点一滴的成长，如今却不得不卖掉，换一家人的生计。

那座宅子太过华美，多少人想据为己有。宰相王缙更是窥伺已久，不过他不是想用真金白银购买，而是欲用官位做交换：萧复献上这座宅子，便可得高官厚禄。萧复比谁都更清楚哪个选择对自己更有利，但他断然拒绝了—这座宅子是属于萧家每一个人的，他岂能用它为自己谋取私利？又岂能接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无论经历怎样的困境，他希望自己始终站在阳光下，所走的每一步都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买官卖官从来不是新鲜事，他从小便见得多了，但即使身处染缸，他也不想失了本色。

结果毫无意外，王缙怀恨在心，随便找了一个理由，罢免了萧复的官职。家道本已艰难，如此更是雪上加霜。萧复并非不在意，也并非不心痛，只是他最终选择了泰然处之。

然而，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淤泥污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从此赋闲在家，前途尽失，就这么清清白白、不惹尘埃地过活—生活的窘况显而易见。

二

好在他从来不曾被人遗忘。

几年后，唐代宗突然想到了这位与众不同的才子，重新起用了他。有了皇帝的照拂，这一次，一切都很顺遂。萧复先后出任常州、池州等地的刺史，再无人暗中作乱，再无人敢轻慢于他。

他本可以和大多数官员一样潦草做事，中饱私囊，反正，在那个大染缸里，十之八九都是如此。蝇营狗苟者八面玲珑、风光无限，老实忠厚者郁郁难平、前途黯淡。

萧复是有资格靠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敷衍应付的，从小耳濡目染，他也懂得应付之道。但他选择了完全相反的一条路。

他谨守为官之道，不贪污受贿，不畏惧权贵，他把一切都放在阳光下，接受每一个人的检验。朝廷考察刺史的政绩时，萧复总是位列第一。

这样的他自然得到了代宗的器重，官职不断升迁，一直做到尚书郎。这一切没有丝毫侥幸，也不曾得祖上余荫，全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成就。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历十四年(779年)五月，代宗病逝，德宗即位，次年，萧复被任命为同州(今属陕西渭南)刺史。刺史这个官位，他之前已做了多年，早已驾轻就熟，这次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那一年天旱歉收，百姓饿死无数，催粮奏折上了一道又一道，救灾物资却迟迟不到。其实并非没有粮食，同州境内便有朝廷所设的粮仓，只是没有诏书，谁都不敢动它分毫——百姓饿死事小，丢官失职事大，没有哪个官员肯拿前途做赌注。

萧复却这样做了，他开仓放粮，救百姓于水火。正是这些粮食让百姓平安度过灾年，保住了性命。

然而，未经允准，擅自开仓放粮，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允许此类事件发生。萧复纵是为官清廉、政绩显赫，也免不了被罢官的惩罚。

事后，众人皆笑他马失前蹄：这样明显的大错怎么可以轻易去犯？友人也责怪他太过冒失，明知道会因此惹祸，为何还要义无反顾？萧复却始终心静如水，从决定开仓的那一刻起，他已经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如今的境况全在意料之中，有什么好沮丧？

他对友人说：如果有利于百姓，自己受惩罚也在所不惜。

在那个时代，没有多少官员愿意为百姓冒险，甚至很多官员愿意搭上百姓的性命，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可萧复始终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当面临抉择时，他考虑的不是前途政绩，而是百姓的生死安危。

他离任而去的那一日，百姓拦路叩拜，十里相送。虽心有凄凄然，但看到这样的场景，萧复心里想必也是欣慰的。那一日，他望着高远的天空，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从容。纵使前途尽毁，遭他人嘲笑又如何？他尽心守护的，从来都不是一己私欲，而是百姓。

三

此后的几年里，萧复再次赋闲在家。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每日里读书习字，与友人高谈阔论。

那时他以为，自己这一生的仕途是彻底断送了。他并无悔意，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若满腹才情不能为国效力，只能在岁月深处默默消磨，岂不是太过可惜？

好在命运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或许是感念他过去的政绩，或许是看中他的才情，建中三年（782年），德宗重新起用萧复，任命他为兵部侍郎，后迁户部尚书。次年，德宗再次提拔萧复，这一次不是尚书，而是宰相。

这样的任命让萧复百感交集：过去那些年的坚守到底还是有益的。

而且，这样的任命至少说明，皇帝想要振兴大唐，不想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假象里苟且偷生。大唐复兴有望，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萧复怎能不喜？

对这样的任命，他也心有惶恐。他怕自己有辱使命，怕自己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不能换一个朗朗乾坤。

所以那些日子，他真的是尽心尽力，恨不能昼夜不息。那时他已五十有余，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代替德宗马不停蹄地到各处巡视，把这个帝国的每一处问题都记在心里。

那些乱象让他痛心疾首：官员贪污，百姓流离，内乱不断，他整整巡视了十个月，每一日都寝食难安，每一日都苦想良策，几乎耗尽他平生所学。

那时他想，只要这些乱象能得到改善，只要这片土地越来越好，纵是辛苦，纵是得罪权贵，也是值得的。

十个月后，他风尘仆仆地回京，整个人瘦弱不堪，疲惫至极。但他顾不上休息就径直去面见皇上，如实反映自己的所见所闻，力陈改革利弊。可惜，因为他的进谏方式太直白，深深伤害了德宗的心，德宗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欣喜和震惊，反而是深深的不悦。

此后他多次面圣，又多次上疏，那些苦想出的良策，德宗却一个都不采纳。此时萧复终于明白，以一己之力实在无法改变整个朝廷的颓废，更无法改变天下大势的走向。这大唐朝廷中人人昏昏欲睡，只有他一人独醒。

他本也可以如此的：坐拥高官厚禄，每日上朝启奏，下朝休憩，昏昏沉沉度流年，闭上眼睛听弦乐。这样的日子，多好。但他是萧复，是从来不肯随波逐流、不肯陷入淤泥的萧复。他称病求退，希望此举能唤醒德宗。

只是，在大势面前，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一片苦心，换来的是罢相诏书—他做宰相的时间不足15个月。

他的仕途此时真正地走向了绝境。此后，他再也没能东山再起，或者是再也不屑东山再起。贞元三年（787年），因其弟媳郜国公主(唐肃宗之女)淫乱案，萧复被株连，贬至饶州（今江西上饶）。他于次年病逝，终年57岁。

一直到死，他都是淤泥里的一朵莲花，从不向权贵低头，从不屑与贪官污吏为伍。这看上去有些傻，一次次自断生路，但他宁愿做一朵被折断的莲，也不愿做平安喜乐的淤泥。

这样的萧复自然没能给自己和子女谋得福利，没能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他像一粒沙，飘散在历史的烟云里，极少被人提起。但这样的萧复值得每一个人敬佩尊重。

在淤泥里开出一朵花，需要承受太多的艰难，需要拥有太多的勇气。这样的人，才是最坚韧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