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下的时光

本文转自：桂林日报 □黎宝壮

在桂北的恭城瑶乡，我童年时代在物质上很是匮乏。没有电，天黑之后的漫漫时光总是靠着煤油灯度过。

在懂事之后的某一天晚上，我无意在村口往西北眺望，惊异地发现，远方的天边竟然有一片星星闪烁的梦幻夜空。家人说，那是栗木锡矿，那闪亮着的也不是星星，而是矿区的电灯。电灯不用烧煤油但比起煤油灯来不知要亮几十倍……我一边听，一边幻想着电灯的模样。

那时，因为富矿开采，恭城的栗木锡矿成了全县最时尚的“超级都市”。

我们村子往西北方向是一片逐渐向下延伸的广袤原野，一眼可以望见天边山岭之腰的栗木矿区。当夜幕降临，那半个岭坡灯火通明，连天空都仿佛亮透。

之后，我总在漆黑夜幕的禁锢里迷茫地遥望那片烂漫的光辉。光明在那边，黑暗和我在这边。从那因为传递过于遥远几乎快要断裂的脆弱光纤的末端，我孤寂的心仿佛会接收到一丝丝的抚慰。

那该是我梦中的“天堂街市”！但我却从来没能去过那里。我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那种理想的生活。

那时煤油的价钱每斤只要3毛多钱，但已属于很贵的物品了，所以每个家庭都要十分节约灯油。

一个晚上，吃罢晚饭，我在饭桌的煤油灯下开始写作业。阿妈轻轻地走过来。我以为她要拿灯去用，但她走近之后只是将灯芯调下去一点，让灯光小一些。“刚才吃饭人多，所以灯光开得很亮，现在只是你一个人在用，应该把灯光开得小一些才是，节省点灯油啊！”

是啊，不当家哪知柴米贵！家里每一个成员都应该为家庭的生计着想才是。从那以后，我写家庭作业时，总是先将煤油灯尽量地调小。

我邻居阿良叔，可是个煤油灯下的“书迷”。他该是“浪费”了不少的灯油了！

“一个农民看什么书呢？想当官呀！”阿良婶因为心疼灯油时常责怪阿良叔在煤油灯下看书。阿良叔因为立志自学中医，所以总是挑灯夜战看书，俨然成了煤油灯下的“蛀书虫”。

一个早上，阿良婶来我家借米，我阿妈问她：“昨天半夜，我出去解手，看见你家的煤油灯还亮着呢！”“你今天才晓得呢！我家阿良不晓得发起哪门子癫，要自学诊病当医生呢！”阿良婶说着就来气，“这不，天天夜晚看他的鬼书！哪有那么多钱来买煤油啊……”

阿良叔的挑灯夜读，在阿良婶眼里显然是属于“不务正业”的。她认为当农民就应该安心干农活、踏实过日子。她对阿良叔能学会看病从来不抱什么期望。

有天晚上，族人来串门。待吃过宵夜油茶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之后，阿良婶正张罗着准备睡觉休息。这回头一瞧，好家伙，见阿良叔又捧起一本“大部头”医书入迷地看起来。阿良婶恼了，说：“唉！我看你省点灯油吧！就你这种死样子也能够学会看病？我怕等你学会了看病天下人早就死光光了！”阿良叔脾气好，并不生气，一笑而过，继续看书。

几年下来，阿良叔居然看完了李时珍、孙思邈等大医家的好几本医书。当地民间有几个草医的手抄本他也看过了好几本。

后来，他又开始不收钱为别人看病、治病。再后来，常有疑难杂症的病人找到阿良叔。他居然只用几样廉价的草药就药到病除。这时，阿良叔成为远近闻名的中草药“名医”。

阿良叔是在煤油灯下“自学成医”的，我们都称阿良叔为“煤油灯医师”。

煤油样子虽然像极了水，但却有着较为浓重奇特的气味。对此，我算是最有体会的人了！

我上小学时，有一次家人让我上学时顺便买煤油和食盐。当时的食盐和煤油都是卖散装的。我提了一个竹篾编制的吊箩去装盐，煤油则是用玻璃瓶去装。回时，因为担心煤油瓶摔了，我就将竹箩里面的盐挖出一个坑，把煤油瓶子大半截埋进食盐里面，走起来稳当。

“今天菜里怎么有煤油的气味啊！”晚上开饭时，大嗓门的姐姐大声地嚷着。继而，哥哥也跟着嚷起来：“是啊！好臭煤油呢！”“噫！怎么回事？”大家都嚷了起来。调皮的二哥说：“阿妈，你今天煮菜放了煤油进去吗？”阿妈气恼地骂：“你个混账家伙！有哪个煮菜放煤油的！”“哦！今天我看见老弟牯（我乳名）买盐回来，是把煤油瓶子埋在盐堆里……”啊！我脑壳像被猛然敲了一棒，瞬间炸裂！我成为全家批判的对象，恨不得钻到地里。

之后，家里每天餐食中，都会有那种让人讨厌的煤油气味。但因为经济原因，阿妈却始终不舍得丢弃那些盐，那些“臭盐”也将就着吃完。

时过境迁，煤油灯连同那段贫困的岁月都一去不复返了，而我以自己的生活与成长经历，见证着瑶乡山村的巨变，越发体会到今天生活的甜美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