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煤油灯

本文转自：云南政协报

■许贵荣

灯，总是在黑暗中给人温暖，给人希望，给人力量，给人快乐。我出生在农村，打记事起，就与煤油灯相伴。在煤油灯下，帮母亲剁猪草，帮母亲酿酒。干完家务事后，再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复习功课。后来，随着农村经济社会的发展，才有了电灯、太阳能灯以及各种款式新颖的应急灯。

但是，让人记忆深刻的还是童年时代的煤油灯。

那时，家家户户都有自制的灯。最简便的灯，就是将香油倒到一个土碗里，再用线搓成灯芯放到碗里，划一根火柴点燃灯芯，顿时黑暗的屋子便荡漾起一片光明和温暖。有的人家则是用旧玻璃瓶改装成煤油灯，这种灯制作也简单，只需在瓶盖上钻开一个洞，用铁皮裹在筷子上卷成一个细长的圆筒灯管，用线搓成灯芯植入细长的圆筒灯管里，再将灯管从钻了洞的瓶盖插到玻璃瓶里，倒上煤油就可解决照明问题了。自制灯外观粗糙，品相不太美观，但却实用。

当然，商店里也有灯具售卖，印象中档次高的灯有马灯和煤气灯两种。马灯有玻璃罩、提手、调整灯芯长短的开关，开关掌控着灯光明暗程度；煤气灯也有玻璃罩、手提柄，都是用煤油，唯一不同的是，煤气灯的灯泡是用纱罩，靠打气将煤油雾化后从通针喷射到球型灯纱上点燃发光。在那个困难年代，用马灯的人家很少，用煤气灯更是屈指可数，一年中，只有谁家办喜事时才偶尔一用。多数情况下，大家都是买小镇灯匠用薄铁皮或铝片制作的煤油灯。灯匠是一位多面手，既会制作雨伞，又会修理拖拉机、自行车、缝纫机，还会补锅、补鞋、修锁、配钥匙，手艺很好，价格公道，仿佛样样都精通，很受乡亲们的欢迎。听母亲讲，灯匠是湖南人，参加远征军赴缅对日作战，从野人山九死一生回到盈江后，便留在新城干崖土司府服务。后来娶了新城一位比他小20岁的傣族姑娘，便在新城安家落户。这位傣族姑娘就是我母亲的堂姨娘，按辈分排序，灯匠就成了我的堂姨公。灯匠家子女多，没有田地，全靠他的手艺维持全家生活。那时，我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小孩之间时常打架，我经常被舅舅们欺负。一次，我忍不住就骂道，你们是灯匠，我们是解放军，谁怕谁？因我父亲是解放军，曾经参加过支援老挝战役，后转业到地方公路部门工作。每当我被欺负时，只要骂出这句话对方就会停止对我的攻击。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灯匠一家就搬出了小院，到小镇街道旁的一块空地上建了一幢集生活、经营于一体的铺面，从此，我们之间的接触就少了许多。

我上小学后，老师要求学生晚上到学校自习功课，我便将墨水瓶盖钻了个洞，用牙膏壳卷成灯管，用线搓成灯芯植入灯管，把灯管插入先前钻了孔的墨水瓶盖后，再用蜡封住瓶盖上的缝隙，这样我便拥有了第一盏到学校上晚自习课的煤油灯。

后来我才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干崖土司府署被改建成了我们的学校。校园里有树龄近百年的桂花、菠萝蜜、缅桂花、芒果和许多叫不出名的树种，每当花开时节，校园里花香四溢，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我们就在这样优雅的环境里学习着功课。有时，趁老师不在教室，顽皮的男同学会悄悄溜出教室，爬到缅桂花树上将花和着枝条采下，然后用线拴住花柄，做成花环戴在脖子上炫耀，引得爱花的女生们羡慕不已。

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家乡建起了一个小水电站。一位杨姓的叔叔从部队复员回来后，负责发电工作。由于电机功率小，仅能为小镇上的每户人家提供一个15瓦的照明灯，以及每个小巷一个45瓦左右的路灯照明，而且，每晚供电时间仅有3个多小时，这对于祖祖辈辈靠点油灯照明的乡亲们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喜事。通电那天，我们都齐聚在学校后门的路灯下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直到停电熄灯，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上中学时，我们搬到了新建在坟场旁的新校舍。由于电站发电功率小，电未能覆盖到中学，晚上的自习课只能靠煤油灯照明。我被安排当班长兼学习委员，主要任务是协助班主任服务好同学们的学习和生活，并负责好煤气灯的日常管护工作。学校给我们班配发了一盏煤气灯，可能使用年久的原因经常发生故障，从此，我便又与灯匠姨公接触频繁起来，经常拎着灯去请他帮忙修理。灯匠活儿很多，在他的店铺前，站满了前来请他修拖拉机的、修伞的、修锁的、配钥匙的，我的到来无法引起他的注意。每次总要等他把手里的活儿处理完，才小心翼翼地向他问好，并说明是老师安排我送灯来请他帮修一修。灯匠的脾气很大，经常板着脸发火，他的儿女们经常被他大声责骂。邻居们都说，有本事的人都是脾气大。我生性怕求人，但为了同学们能在明亮的灯光下学习，我只得厚着脸皮求他。一番谦卑的请求之后，他就会脱下油腻的手套，洗洗手，仔细查看灯的故障并迅速修复。有时，煤气灯的通针坏了需要到县城去购买，加上往返车费接近2元钱才能买到，按当时的物价计算，可以解决全家人两天的生活用度了，然而，他也会忍痛免费帮换上，并生硬地嘱咐我们要好好读书。这对于靠手艺赚钱维持一家七口人繁重生活的他来说是多么的不易和大度。

后来，我家里发生变故，父亲为抢修公路被咆哮的洪水卷走，幸好被深箐中的一棵树拦住，送医院抢救后捡回了一条命，然而，却留下终身残疾，每当天阴下雨，他便全身疼痛不止。单位领导看到我家中的顶梁柱倒下，家庭生活十分困难，决定让我顶替父亲工作。班主任和学校里的老师知道这一情况后，纷纷来做我的思想工作，鼓励我坚持把中学读完，报考师范类学校，这样既可减轻家中负担，又能学到很多知识，将来毕业后工作岗位会更好些。面对老师的劝说，我有许多不舍，但现实生活又迫切需要我尽快扛起家中的重担。我就在这种依依不舍的痛苦中离开学校，来到了地处中缅边境的铜壁关公路管理所。管理所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没有电灯，照明主要靠煤油灯，偶尔也用蜡烛照明。20世纪80年代初期，仍然实行凭票购买制度，我每月有1斤煤油、1斤猪肉、1斤香油、42斤大米的票证，但远远满足不了生活需求。由于我的饭量大，一天1.4斤大米仅能吃个半饱，加之工作属于体力活，工作不足3个小时就饿得筋疲力尽，好在大山里有杨梅、棠梨、黄泡等野果可以充饥，从而可以短暂地解决饥饿问题。下班回到所里，狼吞虎咽地吃过晚饭后气温就开始下降，这时所长就会在院场里生火，大家围拢在火塘边烤火聊天。所里的文化生活十分枯燥，只能靠所里老杨叔的那台用两对一号电池带动发声的半导体收音机，来了解山外世界发生的各种新闻；偶尔看到路过一辆拖拉机或货车，都成了生活中的一件趣事。

大山的生活艰苦而又枯燥。铜壁关的深山里有许多毒蛇和蚊虫，听当地群众讲毒性最强的要数五步蛇，人们如果不小心被这种毒蛇咬到，生还的希望很渺茫。同时，还有被当地人唤作花苍蝇、豹母姬和马鹿虱的蚊虫也是最难对付的，当你全神贯注地工作时，这些蚊虫就会对人体裸露的部位进行偷袭。每天下班回来，手脚和脸部被花苍蝇或其它蚊虫叮咬过的地方奇痒难耐，耐不住痒而用手抓过的部位，第二天就会流出黄水进而溃烂。几年下来，所幸没有遭遇过五步蛇，但被蚊虫叮咬留下的疤痕倒是很多。我工作的第二年，所里又新调来了两个年轻的工友，他们正值恋爱的年龄，吃过晚饭，一番洗漱之后就步行到铜壁关小镇找朋友聊天去了。为了打发寂寞难熬的时光，我便拿出了中学时没有读完的课本，在煤油灯下细细品读。这时候，煤油灯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夜夜读书，每每被煤油灯烟子熏成了“花脸壳”……

光阴流转，时光飞逝，转眼已到知天命之年。一盏电灯，对于如今的高科技时代，已经不足挂齿了。但隔着时空，隔着数十年我经历过的顺境或逆境，回望久远的那盏光圈微弱但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弥足珍贵的煤油灯，总有一股感动的情愫，源自我的记忆深处，热热地湿润着我的眼眶……

（作者系德宏州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