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事长语（外一篇）

本文转自：巴中日报周书浩

父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打来电话，了解我们的生活与工作情况，先问我们身体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孙子是否还贪玩及目前的学习成绩怎样，接下来就告诉他们的情况，总是说他们过得很好，无需担心，最后就免不了说一些乡邻生老病死、鸡毛蒜皮的琐事——告诉我们这些额外的信息，目的是使久未回老家、远天远地的我们足不出户也能略知故乡近来人事发生的一些变故。开初几年，我不以为然；现在，我倒觉得他们用心良苦——可怜天下父母心！

打电话如此，父母亲来我们家亦如此。

父亲、母亲把农事看得紧，一年难得来城里耍一两次。每次，不是父亲来，就是母亲来，他们从没有一同来过。因为要留一人在家照顾高龄的祖父、看管家禽家畜。父亲或母亲一到我们家，洗洗脸，洗洗手，喝完茶或吃过饭，稍事休息，不用问，话题自然就会转到老家的人事上。这之前，也就是进我们家门后，通过与我们对话或察言观色及目睹家中的状况，也就间接了解了我们生活与工作近况，所以当正事要说的往往还是老家的琐事。

父亲说——

周某某头一天还在乌潭沟背谷把子，第二天人就死了（按：此人是我的一个族叔，四十多岁，正值盛年，时任村民小组长）。

周某某不思茶饭，老是闷油，人无精打采、黄皮寡廋，到镇上医院一查，肝癌晚期，四十岁不到的人，从发现是肝癌到离开人世不到两个月时间，留下几坨儿子，老婆无奈，打工走了（按：此人是我小学同学，记忆中，他总是在微笑，颇可爱的样子）。

周某某早上出门，到夜间也未回家，家人到处找，后来在山塆里他们家的柴山发现了周某某。那时，周某某已经在一棵树上吊死——不知他遇到何种天大的难事解决不了，一时想不明白，就这么走了，连神仙也猜不到原因（按：此人是我的一个族兄，七十多岁，知书识礼，温文尔雅，平时远离是非，颇受族人敬重）。

韩某某前些日子拉黑屎，村卫生室和镇医院查不出结果，就到成都他女儿那里去了——到成都的医院去检查总是得了大病，乡邻们怀疑他也是癌症（按：此人是我老家邻居，性朴实、本分，六十余岁）……

说起这些，父亲黯然神伤，哀凉之情溢于言表。

前不久，三舅得病，卧床不起。母亲从成都远道去看他。返回时，顺路到我们家小住。

母亲说，三舅得的是胃癌，发病几年了，目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估计过不了今年；三舅母养了几十只鸡，好多鸡都被屋后的毛狗叼走了，现在剩余的几只鸡只好关在鸡圈里。二舅得了皮肤病，浑身发痒，到处看医生，花了不少钱也不见好转；二舅母走路，腿也不灵便，她与二舅没种庄稼了……

以上说的是娘家的事，该说自家的了。

母亲说，她回老家开门一看，室内都长草了，房前屋后的草更不得了，比人还高。自父亲去年到成都后，每天抽一包纸烟还放早工；晚上，只要不下雨，就到楼下小区与人走象棋、摆龙门阵……

《诗经·唐风·采苓》：“采苓采苓，首阳之巅。”《毛传》释义曰：“采苓，细事也；首阳，幽辟也。细事，喻小行也；幽辟，喻无徵也。”

杜甫《哀王孙》诗：“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长语”意为多说话或多余的话。

父亲、母亲对我们说的这些，归纳起来，无非细事、小事或多说的话、多余的话。

明人李东阳《怀麓堂诗话》七九：“汉魏以前，诗格简古，世间一切细事长语，皆著不得。其势必久而渐穷，赖杜诗（杜甫诗——引者注）一出，乃稍为开阔，庶几可尽天下之情事。”既然“细事长语”皆可入诗，何尝又不可把它写成一篇短文呢？

2013年10月1日夜

《细事长语》续篇

昔年作《细事长语》，记载父母闲聊故里人事。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初听多是“废话”，但仔细一琢磨，便觉得颇有些意思。现将乙未年（公元2015年）春节父亲闲谈的话整理如下，算是续篇。

春节前，麻石镇羊肉卖30元钱一斤；村民李某某一只公鸡买了140元。

雪宝子（乳名）在上海一建筑工地支模，工钱600多块钱一天。他在镇上买了房子，下一步打算在县城再为其子买一套住房。

周某某兄弟三人花费一万多元钱为其母立墓碑，因坟头的土夯得太实太满，前不久，墓碑倾斜，倒地碎成几块。

有人在新庙塆发现野猪；周某某在黄家塆做活路，看见三只麂子潜入林莽。

王某某一家人在上海务工，前不久拖家携口回瓦村过年，其岳母死在上海至通江的长途班车上，司机及车上的乘客均未发觉。直到班车抵达县城车站，乘客下车时，有人才发现了死人。其实，司机在途中就发现了死者，当时，死者躺在她女儿——王某某老婆怀中，她紧紧抱着死者，掩着死者的面目，司机及乘客都以为死者旅途劳顿在酣睡。死者何时猝死车上，是脑溢血还是心脏病或其他原因身亡，不得而知。下车时，司机拦住死者亲属，不许将尸体弄走，要个交代……这事惹出麻烦，如何了结的，瓦村人不知详情。这事惹出麻烦，无非是车子坐了死人，司机认为不吉利；车子坐了死人，就不是一个人的车费问题了，而是把一个死人从上海运回通江，近2000公里路程的路费问题了。

节令入大寒（瓦村人把“大”读“dai”音），村妇黄某某与其子为周某某垒坟。周系黄丈夫，去年因癌症死亡。生前，周某某与黄某某到镇上赶场，周进饭馆吃喝，黄在饭馆外等他；黄辛辛苦苦喂养的肥猪宰杀后，二人平分猪肉；平时，各人煮各人的饭，各自睡各自的床。他们育有三子，均已成家。路人见黄某某给周某某垒坟，问她值得给此人垒坟吗，黄无奈地叹息：“那咋办呢？”周某某虽然死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黄还是把他视为丈夫。

某某当兵两年，前不久解甲归田。人问其当兵体会，他说，×××××××！（按：不便于用文字表述，以“×”代替）

陈某某在福建务工，几年未回家，今年回瓦村看以前住过的房子，家中炊具无法使用，亦无米无粮，只好吃提前准备的“康师傅”方便面。邻居讥笑之，逢人便讲此事。

去年，韩某某夫妇到成都与女儿、女婿一起生活。韩当保安，其妻做保洁工作。春节前，韩回瓦村上坟。给先人烧钱化纸、放完火炮子后，旋即离开瓦村。回来时，没人给他递一支烟、烧一杯茶、煮一顿饭。他离开村里不到一年，便受到如此冷遇，不知是他以前为人处世不成熟、不周到，还是村里人集体天性淡漠。人走茶凉、人情薄似纸，一点不假！

周某某前些年在瓦村窑罐厂的包产地干活，传说有人一锄挖个金娃娃，那日他一锄刨了个瓦罐罐。这瓦罐类似早些年瓦村人厨房里装盐巴的器皿，敞口、有把，上了釉。周以前当过兵，见过一些世面，略知瓦罐的文物价值，欢欢喜喜带回家。麻石中学退休教师向某某得知此事，兴致勃勃地到周某某家察看瓦罐，500元人民币购买了瓦罐。向某某1980年代初编撰《麻石乡志》（因资金紧缺及历届主政者不重视，至今未付梓），名噪乡里，曾当过一届县政协委员。

2015年2月17日夜—1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