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台州黄岩，喝了三杯宋朝的酒

来源：极目新闻宋韵黄岩

在黄岩的永宁江边喝到一壶黄岩的酒，酒是20年陈的酒，用青瓷酒瓶盛着，典雅静气。20年陈的白酒喝下去，初时不觉浓烈，可绵绵柔柔的后劲中，仿若暗藏一种力量，不自觉地令人生出许多倾诉的欲望。你且听我说，我想将我的第一杯酒，敬给南宋的严蕊。我在凤洋村的黄岩名人馆中，看到了很多黄岩名人，南宋第一贤相杜范、史学家赵师渊、布衣爱国诗人戴复古、保境安民的方国珍等等，一个个名字，一幅幅画像，罗列于墙，我唯独在严蕊的那幅看板前站了许久。严蕊为南宋女词人。她的一张侧脸对着我，她的发髻扎得有些松散，发丝细密而黑，黛眉如柳。她的神情有些淡漠，发上那朵净白朴素的花，更显其清丽姿色。我喜欢面容温和但性格刚硬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有说不尽的味道。看板上简单的线笔勾画，已然能窥出她的倾城之貌。严蕊原姓周，字幼芳，他的父亲做过小官吏，因遭人诬陷，屈死狱中。严蕊没籍为奴，沦为了官伎。这样一个女子，因为经历过人生变故，更能通达人情。她善解人意，从小学会了迎合，善书画、精歌舞、懂丝竹、能诗书、通古今，实乃一绝世妙人。一时四方惊动，慕名来看她的人络绎不绝。台州太守唐仲友赏识她，常与她诗词唱酬。春天的一场宴请，唐仲友请来严蕊佐酒助兴，席间桃柳芬芳，严蕊即兴填词一首《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不是梨花，不是杏花，白白与红红，道是什么花？全诗不着一个“桃”字，却句句在讲桃花。这样的女子多可爱，活泼俏皮，又有才情，不可多得。太守唐仲友大为赞赏。时任浙东常平使的朱熹与唐仲友因学派之争，见唐仲友与严蕊走得亲近，便借“居官不存政体，亵昵倡流，有伤风化”为罪名之一弹劾唐仲友，并将严蕊投入狱中，严刑逼供，要她承认与唐仲友的不当之行。她想起她被诬陷而死的父亲。她并不声辩，只是平静而坚定地自述，与太守唐仲友只有宴乐应酬，诗词唱和，并无淫乱奸情。备受酷刑，也不诬陷他人。人们在这小小的女子身上，看到了柔弱背后的不屈以及忠肝义胆的侠气。1182年，浙东提点刑狱岳霖了解了这件事情的始末，有感严蕊的凛然，看到尊严和气节给予一个人的强大力量，便将严蕊释放，判与从良。问其归宿。严蕊作《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一首：“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不要问我去哪里，她说，她只想过简单而自由的生活。再来说第二杯酒，我要敬给夜晚的永宁江。晚上，我们缓缓走过永宁江上的彩虹桥。我将身子探出桥栏，看到江面上细细的水纹，弹出无数片小小的银色鱼鳞光。我又想起了南宋。金人南侵，宋高宗赵构一路南逃，逃到了海上。避难台州章安之时，正是元宵节，本是个热闹日子，他却只能苍茫茫行驶在没有前路的海上。惆怅沮丧之时，突然看到两艘橘船顺流乘风而下，赵构大喜。橘者，吉也。这真是个好兆头。赵构命人买下整船橘子，又与众人食橘瓤，取橘皮为碗，贮油橘碗中，点亮橘灯，一盏一盏放于海上。逃难中的赵构竟转危为安。从此，人们相信，放橘灯寓意吉祥。元宵那天晚上，我们也可以来永宁江放一盏小橘灯，像几百年前南宋的那个夜晚一样，看江面上数不尽的小橘灯，逶迤成一条橙色星河。元宵的永宁江一定很热闹，大家站在江边，许下心愿，直至星星点点的橘色光亮渐行渐远，灯火阑珊，才渐渐散去。我们还可以在永宁江边喝一杯黄岩的酒。不去什么餐厅，就在江边席地盘腿而坐，带一份柠檬鸡爪和一份松子虾皮，然后小口小口地举杯对饮。冬日的黄岩并没有想象中冷，茶梅花开了，落了满地粉色花瓣；水杉树稀稀落落的羽状红叶，像寒风中蓬松起来的小鸟羽毛；冬天开的四季桂，没有任何侵略性的香气，你得把鼻子凑得很近，才能闻到那缕淡淡的隐逸桂香。远处城市的灯火，碎烟花般落进银灰色的江水里。晚风吹来，醺而不醉，拂到脸上，清凉凉的，是春的味道。第三杯酒，我要敬给一块水晶璧，一块静静躺在黄岩博物馆玻璃柜里的水晶璧。那天，我透过玻璃柜子看到它，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有人相信它是一块800年前的水晶璧。800年前的水晶璧，怎会如此精妙，如此洁净，如此光亮，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大素、大简、大雅、时尚，体现了南宋高雅的审美情趣。黄岩博物馆的馆长罗永华说，这件水晶璧是天然水晶做成的。2016年5月，他看着它从赵伯澐的棺木中发掘出来。我痴痴盯着水晶璧，它被谁打造？它的主人何种性情？它能否感应到光阴？我们对过去充满好奇，就像过去的人们对未来充满好奇。这一块透明无瑕的水晶璧，一瞬间，让过去和未来在时空上相遇。如果可以穿越到古代，我希望回到那个风雅的宋代，回到南宋的黄岩，去看看这块水晶璧的主人——赵匡胤七世孙赵伯澐，走进他的府邸，看玉光杯，看游龙舞，看宋服的广衣宽袖；我想和他喝一杯酒，然后告诉他，如果要穿越到未来，我所处的这个时代一定是最好的时代。你看，他果然带着行囊而来，带着他珍藏已久的南唐投龙玉璧，带着他的水晶璧，带着他的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和对襟双蝶串枝纹绫衫。赵伯澐一定是个爱美的男子吧，他带了七十多件丝绸服饰，这些服饰保存完好令人惊奇，实乃“宋服之冠”。他衣袖翩翩，徐步走来，淡黄色的丝质衣衫儒雅飘逸，腰间佩戴的正是这块剔透玲珑的水晶璧。喝了三杯酒，我已微醉。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我该回去了。走的时候，我把酒瓶抱回家，放在家中书架上，插上一枝红山茶。看着酒瓶，想起严蕊那句：“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