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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日照日报
门神门神扛大刀
——在老家过年
夏立君
(接上期)
结束这个活动,兄弟们各自回家。我穿过一个又一个胡同,往家走。每年,只有过年的这几天夜里,村里电线杆上的路灯才亮,其他时间不舍得开。正在拆迁中的村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怪异,更像沦陷地了。
哪里的故乡,不在沦陷呢?不是在地面上沦陷,就是在心灵里沦陷。
我回到家里,九点多,十点不到,爷早已去老年房睡了,娘还在看新年晚会。娘看不懂电视,就是看个热闹。我一回来,娘和我说了几句话,就去睡了。娘已很累了。这是为了等我,才坚持到这时候的。
新年晚会在继续。电视里在热闹,我的大脑里却另有一番热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近十一点时,熄灯就寝。
再有一个多小时,癸巳年就到了。大脑又浮想联翩起来。我忽又忆起儿时的一个生活细节。那一年元宵节,母亲用红薯面蒸了一些小动物,有兔,有鸡,有鱼,有盘成一团的蛇,全都黑黑的。夜里我把一个黑面兔悄悄塞到天井的柴禾垛里,垛顶上积着厚厚的雪。第二天一早,我第一件事就是把面兔从草里掏出来。它被冻得非常坚硬,我把这个冻兔握在手里,偎在腮边,那一股深厚的凉意浸着我的童心……
癸巳年正月初一
发纸马、拜年……
正要朦胧入睡,忽然爆竹声大作。癸巳年到了。这是发纸马的爆竹声。这样的爆竹声,听了半生了。
爆竹声因距离远近不同而大异其趣。最远的爆竹声是一串隐微的如烟似雾的洞、洞、洞、洞,再近些是有些浑厚的洞、洞、洞、洞,左邻右舍的爆竹声则是一阵噼里啪啦震撼人心的猛烈聒噪。聒噪总是暂时的,洞、洞、洞、洞声却是缠绵不绝的。儿时,那遥远的爆竹声几能令我灵魂出窍。
“发纸马”是新年第一件大事。据说就是把纸马焚化,让各路鬼神骑马上路。这一风俗大约主要集中在山东地区。我乡历来有“早发吉利”观念,追求发纸马越早越好。有的人家为了早发,眼瞅着钟表,零时一到,立即鞭炮齐鸣。
近处的爆竹把我一次次震醒,远处的爆竹又送我入梦乡。半梦半醒中过了几个小时。娘起来了,开始悉悉索索忙活。我自小就记得,娘一辈子惦记着早发,但家里无人响应,所有人总是一觉睡到天亮。我打开手机看了看,还不到四点。娘把各种供品往天井供桌上送。对敬鬼神这件事,爷从不插手,也从来不下跪磕头。娘曾这样无奈感叹:“你爷那个头,不敢指望啊。”娘一定曾劝过我爷磕头。文革时,小小年纪的我革命热情高涨,不但拒绝向鬼神下跪,还曾把娘隐藏在角落的神位搬出来扔到天井里。娘无奈地骂道:鳖羔子,你这是欺天啊。
供品摆好了,水饺下出来了,香烛点上了。娘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直在自言话语。她说的都是正在做的事。娘说:堂屋门点上了,猪栏门还没点,就还剩鸡窝了……等等。娘满脸虔诚慈祥。
供桌上摆得满满的。人生活好了,鬼神生活也好了。从前,娘总是为供品的匮乏而发愁羞愧。娘跪下磕头,我也跪下磕头。我知我是个不信神的东西,我不是为鬼神跪下的,我是为娘跪下的。
每逢年节,娘就高度紧张,斗志昂扬。年到了,围绕年所形成的时空似乎就有了特别世俗又特别神圣的二元属性。娘心目中的年与我等心目中的年是不一样的。在娘心目中,“年”该是一个无边无际又无孔不入的怪物,是一头猛兽,一个大神,是恒河沙数一般的大鬼小鬼。这个时候,鬼神在天上、在地下、在胡同里、在衣袂间猛烈穿梭,默默无言又啾啾有声,极端忙碌又井然有序。我娘忙着招待它们,对它们一视同仁。娘一生不曾用投机取巧之心对鬼神。我们很多人,即使是信神的,是不是更习惯以投机取巧之心对鬼神呢?对神的态度,常常就是对人的态度。
发完纸马,吃过水饺,天已大亮,癸巳年的第一轮太阳就要升起。
拜年时间到了。我们兄弟四个刚聚齐,第一拨来给我父母拜年的就到了。招呼他们坐下,我们就出门了。每年需我们登门拜年的,就是那五六家,本族五服内几家长辈,再加刘姓几家长辈亲戚。每家坐个几十分钟,互相说一说过年话。
一家一家地拜过去。人还是那些人,话也基本还是那些话。村里的孩子和小青年,我大都不认识。那些老年人,我却记得他们的青年或壮年时光,记得他们那时的样子,还有伴随他们一生并继续上演的人生故事。去的最后一家是夏继成大婶家。继成大叔已于前年去世。大婶虽儿孙成群,像许多农村老人一样,也是一人寡居在一个破败院落里。我对继成大婶有一股特别的难以言说的感情。我娘31岁生下我,体弱多病再加上衣食难继的娘,差不多是在死亡线上挣扎,没有丁点奶水,我却能靠点小米汤顽强活着。不到一岁的我趴在门口一张草席上,太阳晒得我冒油。大婶走过这里,拾起这个模样吓人的孩子,敞开怀喂奶。那时大婶是个二十刚出头少妇,生下了比我大几个月的第一孩子。这一生,我娘说过不知多少回:老三长到一生日,只在他继成大婶子怀里吃了几顿饱饭啊。小时听这话,是漠然的。今天,不用娘说,我就能掂出那几顿饱饭的分量了。一见大婶,跟见其他任何人不一样。大婶从未提起喂过我奶,只说我小时可怜煞了,瘦得吓人,她担心这孩子站不住。大婶这几顿饭是给我的命垫底的饭。没有这几顿饭,我就是没喝过人奶的人;没有这几顿饭,我的小命或许真会站不住。我那干瘪的肠胃,该是多么充分地利用了大婶输送给我的每一个分子呀。怎么报答她呢?哪种方式她能接受呢?用今天的一碗金子也报答不了当年她的一碗奶呀。
拜完年,已近中午,旧历年高潮就算过去了。在村后夏家墓地边,我们兄弟们分开,各自回家。我又走过老宅废墟,忍不住又上去踏勘一番。拆下的两扇大门还交叉放在一边,壬辰年门神还在门上,满面狰狞手持利器的尉迟敬德和陈叔宝,一个头朝下,一个头朝上,因破损严重,更显得怪模怪样。门神太没尊严了!我费力把那扇倒置的门调了一下,把头朝下的调过来,让他们步调一致,共同对敌。他们能斩杀大鬼小鬼,却无力抵抗拆迁。如果是暴力拆迁,他们就更不能抵抗了。这门神,会不会想到请他们上级来帮忙呢?上级最管用了。可是,他们的上级是谁呀?门神门神扛大刀,大刀却是纸做的。
我站在废墟上,望见半个村庄,望见好几块墓地。夏家墓虽在村边,却是在村外,另有好几块墓地与村庄夹缠在一起。在老家,我老是看到、想到这些墓地。
因一连数日为过年而紧张忙碌,癸巳年第一个晚上,村民们大都睡得比较早。在老家过年,我总是又疲惫又伤感,便也早早上床。明天我就要返回我工作生活的城市了。下次回来,这座容身的旧宅或许就不存在了。如果觉得没法和父母挤那一间老年房,我就只得借宿他处了。
我在深夜里醒来。多么沉寂的乡村之夜啊。喧嚣数日之后,是最彻底的沉寂,什么声音都捕捉不到了。我和我的村庄仿佛沉入世界底部去了。我忽然想到人生的终极问题。将来,我死之后,归葬何处呢?埋进夏家墓地吗?这纯粹是给后人添麻烦的一件事。人所能干的最后一件坏事,就是死后再占一片地。扔进大海吗?大海太浩瀚了,我太渺小了,我会感到有点可怜。对了,扔进沂河滩里吧,那里有我不少童年的脚印啊。只是,刘家庄未来新生的子孙们,你们的光脚万一踩上我的骨头,不必害怕,这骨头的物质成分和猪骨头狗骨头猫骨头没什么两样。
何谓老家呢?老家就是你娘不记得你的生日,却有人给记着的地方;老家就是你娘没有奶水,有人给你口奶喝的地方;老家就是一个让你加倍感到温馨,也加倍感受凄凉的地方。老家,就是你每走一步路,每见一个人,心都要动一动的地方。
我这个刘家庄的孙子,在刘家庄生活过的物质痕迹应该说已基本被抹去。刘家庄似乎要将这个痴情不改的孙子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沈从文说:一个士兵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我这个懦夫,绝无战死沙场的荣幸,回到故乡却也不可能。我以及众多口口声声热恋故乡的人,你们真离不了故乡吗?你们真是那么爱故乡吗?那么,把你们在城里的房子卖掉,足够在乡间盖一座不错的别墅,过比陶渊明更好的日子。为何不见一个当代陶渊明呢?
我是一条丧家的乏味的连故乡尾巴也拽不住的从农民老爹老娘那里跑出来的在城市缝隙里靠腐朽市井气味活命的即使被拔光了毛也不肯回老家的流浪狗。你是这样一条狗,就不要把自己打扮成非狗吧。
尾声
初二一大早,要离开老家了。驶离村庄时,我摇下玻璃,预备与遇到的应当打声招呼的人打招呼。忽然听到从汪塘边传来高呼声:“开车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用看,我就知是夏某某家二奶奶在振臂高呼。夏某某去世多年了,四个儿子全有车开,全在城里过得很体面。在刘家庄,二奶奶绝对是个典型人物,她对开车的特别有好感。她一人生活在村里,因个性实在特别,常与村民有冲突,有时很令她那些修养不错的儿子们难堪。我这是第二回遭遇她的万岁喊声了。
老宅,故乡,与我相联系的那部分,还是快快消逝吧!回到城里,该重温一下老子庄子,安慰安慰那因过年因拆迁而加倍的故乡之痛。
离开老家的人才有故乡。我爷未曾离开老家,所以他没有故乡,当然不会有故乡情结。我唯一的孩子———20岁的女儿有没有故乡呢?我有个隐约的愿望,希望培养起女儿的故乡意识,认我故乡为她故乡。我尽量多带她回老家,尽量多描述故乡风物之优美、乡党之有趣,但这纯属徒劳,女儿根本不可能认他乡为故乡,或者说女儿这代人根本就没有他乡故乡之分。老宅被拆,老家的任何变化,不能掀起她心底一丝波澜。女儿在一座县城出生成长到8岁,到另一座大些的城市长到18岁,考进她向往中的一座更大城市里的大学去了,她马上又向往地球上更著名的城市和大学了。县城里女儿出生的那套房子,早已不知几易其主,我有时会念及,女儿却似毫无此念。我曾以为有没有故乡,是个大问题,在女儿他们那里却似乎根本就没这个问题了。
爷没有故乡,女儿没有故乡,为何单单我有故乡呢?故乡情结最重的,就是我们这些青春时代摆脱土里刨食命运,从村庄成功逃到城里的人。如果你不幸成为舞文弄墨的人,故乡情结便越发不可救药了。这些人,似乎完全忘了当初对有可能不得不在老家生活一辈子的恐惧。有的人,如果老家正好进入了城市化范围,拆迁有大利可图,便拼命利用在城里积累的权势,回老家掠夺利益。这又另当别论。
人类从盖第一座草寮始,大约就踏上了一条不断拆迁之路。这条路,人类走了肯定超过万岁了。
拆迁万岁!
野蛮拆迁?……
在老家,我过了这样一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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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照生成时间:2023-02-04 09:4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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