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的等待

本文转自：京九晚报

■邹娟娟

就像星星等待月亮，或者种子等待花开。

余晖霞蔚，燕雀劳飞。大地撒上一层金粉，又扬起一阵轻烟。轻烟的尽头，是一张红如苹果的小脸。圆溜溜的眼睛直视西边村口的大路，眨也不眨，眸子里满是期盼。直到月亮如一枚印记挂在天幕，她才拖起小小的身子，慢慢往家走去。

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了，一直在这里——等待。煎熬的、急切的、酸涩的等待。有时是幸福的，因为回忆的画面清晰生动，时常浮现。

父母很忙，无暇顾及她。她常在疯长的野草堆里读书、玩游戏。自由、畅快，像绿浪中的一尾鱼。饿了，就顺着风，大声对父母喊：“广播响了，回去吃饭啦！”然后，一家人聚在小圆桌上，就着简单的汤菜，快速吃饭。

记忆是从四岁时开始加深的。那年，姨从部队回来了，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她第一次尝到了巧克力、蛋卷，好香，好甜啊！吃完后，舌头在嘴里绕了几圈，都舍不得剔除牙缝里的渣。姨一边用毛巾为她擦嘴，一边轻笑。她定定地看着姨，分明看到姨的眼里有点点晶莹。她也跟着扑哧一声，笑出泪花来。

姨是妈妈的亲妹妹，所以，来得勤。像约定好的。无数次，姨刚到村口，就大声唤：“丽啊！姨来了！”其实，她早拿着爬爬凳，坐在大门口等了。一听到姨的呼唤，她立刻扑了上去。姨也总能变戏法似的，从包里翻出各种美味。

她吃东西一点都不文雅，每次都是一副饿坏的样子。姨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吃完了就带她出去玩。采桑果、拔茅针、掰玉米、摘花生，这些平凡的农家生活就是她童年的快乐音符。姨声音柔和，软风一样。春天，姨给她介绍各种蔬果。她摇晃着小脑袋，暗暗记下蔬果成熟的味道。夏天，姨带她乘凉，躺在门板上给她讲神话故事，她的心跟着飞入了瑰丽的世界。

美食的滋养，亲人的关怀，让她长得飞快。

一年夏天，她生了疖子，有蛋黄大。这个“蛋黄”开始慢慢渗水，变得透明。她吓坏了，赶紧去找姨。姨刚生完女儿，正在坐月子，独自带宝宝。姨的房子很小，门前种了一排蔷薇花。花开得正盛，将小屋子围成了一道香篱笆。

姨在部队时做过医生。只见她把针放在火上烧了片刻，又用酒精擦拭了一阵。然后，猛地扎进“蛋黄”，再用纱布挤压脓水。痛！于是，拼命挣扎。姨将腿横压在她身上，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五脏六腑都连枝带叶地痛。她疼极了，哇哇大哭。姨的宝宝也被吓哭了。排尽了脓血，哭声还在小屋里震荡。经此割肉之痛，她更加依赖姨了。以后，每每遇到难事，她都是蹬着自行车，一路绕过三座桥四个大弯，来到姨的小屋寻求帮助。

小屋前的蔷薇败了开，开了又败。

姨的女儿要到部队上学了，别离在所难免。寒冬前，姨特地做了顿好吃的，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陪她聊天。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姨撩起棉衣，搂住她冰冷的脚，塞进自己热乎乎的怀里。那一刻，她鼻子一酸，眼里噙满了泪。寒冬夜长，她就躺在姨的怀里，半睡半醒地拉着姨的手。天亮了，她看到桌旁的两个大箱子，泪止不住往下流。姨端来一碗荷包蛋，她赶紧擦干泪，闷头吃蛋。收拾妥当后，就意味着分别了。姨牵着女儿上了车，回头朝她摆摆手。她立在车旁，流着泪看着姨。车子启动了，姨转过头，朝她用力摇手。车子开了，扬起阵阵灰尘。她踩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追着喊：“姨——姨——”一连追了几里地，生生要将姨的背影刻在心里。

姨走后，她就常常坐在门口张望路口。习惯看呼啸的车辆扬起的灰尘，习惯数月圆的次数。一颗心悬着遥远的一角，微微颤着，流出思念的水波。

不久，姨寄来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丽，姨很想你！明年暑假，一定回来看你！

十几个字，钻石一样的许诺。就是无尽尘埃里的等待，此刻也开出了花啊。她的脑中绽出绚丽的烟火，一个声音在心里迸发：“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