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段段温情

本文转自：河北日报

老家，段段温情

张明雪

过黄河，走太行，往北直奔京城。故乡是农村，偎依在冀中平原的怀抱里，方圆几十里的村落与街市，紧紧抱成了一团儿。四方百姓的脾气与品性，早已融入其中了。

老家临河，河水晃荡着明艳的金光，把土产梆子腔都晃散了。什么叫“黄鹤楼吹玉笛声声不断，三江口数不尽百样舟船”，还有“坟前只要一碗水，一根树枝做墓碑”……每一段戏文都有腔有调，荡气回肠。老人们敲梆子、拉板胡，说说唱唱，不过重复一句话，多少辈子，似乎沾尽了大自然的光，理应感念钦服，踏踏实实地过好日子。他们笃信，任何人必须养出好品性，才能塑造更出色的世态人情，正所谓“天人合一”吧。

村西的河面生满了芦苇，放眼一望，格外豁达。河的名字也挺怪，唤作“木刀沟”，并不像大江大河那么气派，简简单单三个字，念出来，格外接地气。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木刀沟酷似一只百宝箱，衍生出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与历史遗存。显然，故乡并不畏惧生死，人们只想平平安安过生活，如此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木刀沟边的老家，竟熬成了一座水边小镇。名称依旧，人心却不再张扬，无非想凭借头脑灵活、力气十足，做做生意、跑跑买卖、种种庄稼，描绘每家每户的体面人生吧。

清代，镇上仍有集市，南北两条街，穿插着豆腐坊、茶叶铺、瓷器店、土酒烧锅等铺面。木刀沟通航，码头设在老石桥边，天还不亮，船就“吱吱嘎嘎”地摇走了。或上真定府趸皮毛、山货，或下津门贩药品、海鲜。远隔几十里，老家多通水路，人们时常坐船串亲戚。早些年，船夫两班倒，他们个个儿光着脊梁，闷头有节奏地摇桨。北方雾大，一过中秋，河道就缩进浓雾深处。

民国以后，船桨渐丢，冒黑烟的柴油机越来越兴盛起来，哪怕细窄的小筏子，也承载着木刀沟的民间岁月。据说，苏轼曾送给儿子苏过一首诗，“潜台词”只有一句：世间万物，不过如此。换种说法，苏轼始终在勉励后人：幸福生活，并不神秘，它只生长在每个人最敏感的心底。

津门船运，源于当地三岔河口。民谣说：“三岔口，停船口，南北运河海河口。货船拉着盐粮来，货船拉着金银走。九河下梢天津卫，风水都在船上头。”接下来，各色新鲜而奇特的货品随风而至，比如，棉布、时装、药品与水果等。小小木刀沟，一下子改写了老家的生活方式，当地早与真定城、保定府与天津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波光粼粼，桨声欸乃……新生活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涌入万户千家。其实，“破帽遮颜过闹市”的鲁迅先生，也曾寓居上海十个年头。当时，他收入不太高，却有一些奇特的爱好，比如，他不仅爱吃糖、爱吃火腿，还迷恋洋气的各色冷饮。朋友曾开玩笑：“先生的嗜好有三种，就是吸烟、喝酒和吃糖。”鲁迅先生的糖，犹如木刀沟时缓时急的流水，水声，缓缓地抚平了大自然与世道的起伏与波折。一条河流的水，可能干涸甚至消失，但人世间最珍贵的，反倒是温情尚在吧。

想想也是，江南小镇也好，塞外野屯也罢，只要人们追求幸福的心思尚在，任何力量也无法湮灭人们向善、求实的潜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