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启封的老酒

本文转自：黔西南日报

刚刚启封的老酒

—— “千年古树绽新芽”之四

八步村的野生紫茶古树

连绵陡峭的大山之间，茂密的绿树掩映之中，居住着二十多户张姓村民。

经询问得知，寨子名叫杂子湾，属于望谟县郊纳镇铁炉村。相传，当地出产铁矿，很早以前，先辈们便学会了土法炼铁，然后打造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村名因此而得。

如今的村组公路，已经修通村民们家门口，但许多城里人，依然视下到铁炉村为畏途。在交通信息极其落后的过去，村民的生产生活，更多依靠自给自足。

在从临近的八步村下寨组，一路走来的途中，我们便注意观察路边的古茶树，确实发现了好几片，但都不大。到了杂子湾寨子出口，远远的便看到，路坎下边的菜园边，又有一林。

我们举着相机，钻进茶林，只见几株较大的古茶树树枝之间，都挂着金属制作的保护牌，上面写着“贵州大学茶学院监制”字样，树龄最长的一株，标记为1300年。细看枝条顶端的芽叶，确实都为紫色。

正是因为这些古茶树，2019年5月，望谟县获得了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授予的“中国紫茶之乡”称号；2020年12月，用这些古茶树上的茶青制作的八步紫茶，还获得了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荣誉。

回到路上，一位妇女正在清理柴禾。她说那些柴禾朽烂在树林里，有空背一些回来烧火，不然可惜了。我们问她，那些古茶树的主人在哪里？她直起身来，将我们引到身后一幢三层楼房的门口，大声地叫喊着一个人的小名，然后说“有人找！”

屋门开着，一对中年夫妇走了出来，问我们有什么事？道明来意，名叫张廷书的男主人，连忙拿出两张凳子，招呼我们在院子里坐下，接着便摸出烟来，我们连忙挥手，说着“不会”。眨眼之间，女主人已经拿出茶壶和两个饭碗，将紫红的茶水，倒进碗里递给我们。“来，喝茶喝茶！”

闲聊中得知，寨子里的人家，大多姓张，且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后裔，从江西经遵义辗转来到这里，已经七八代人。和周边寨子的村民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家户户都养成了吃茶的习惯。因为每家的山林里和田边地角、房前屋后，都或多或少有几株自然生长的古茶树。每年开春，大家便采摘一芽二叶，放到锅里翻炒揉捻一会，再放到太阳下晒干，然后装进竹篮，吊到楼枕下面，从年头吃到年尾。饮茶习俗，和普安马家坪村民如出一辙。

张廷书介绍说：“我们这里的人家，遇到有亲戚朋友来做客，主人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客人倒一碗茶。自己去走亲串戚，别人也是这样招待自己。把茶喝够，然后再做饭给客人吃。先茶后饭、茶饭不分，是对待客人最基本的礼仪。”

说话之间，张廷书吩咐妻子：“快煮饭给他们吃。”我们说现在还早，也不饿，一会我们到舒腾显的公司去吃。他说：“不用客气，我们家很随和，什么人来，这茶和饭，都必须备办好。你们这么远的过来，好不容易，如果连饭都不吃，怎么对得起人？”

其实，放下茶壶以后，他妻子就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他们的这份盛情，我们不便拂逆，也就没有客气。这时他们夫妇便坐到旁边，陪着我们吃饭。他的妻子自我介绍说，她的娘家，在紫云县，她是苗族。说到茶叶，她说刚刚嫁过来时，不认识茶叶，公公婆婆叫她去树林里采茶，她连油茶树的叶尖，也一并摘了回来。“连茶叶都不认识，感觉好丢脸！”

张廷书告诉我们，郊纳镇政府成立的公司，育苗、种茶，然后加工销售。他和另外四户村民合伙，成立了一家茶叶种植专业合作社，作为公司的下属机构，负责本组的茶叶生产。他家的土地，都流转给公司种茶了，他们用古茶树的枝条扦插的茶苗，由公司统一定购，然后分发到各个村组种植。

说起古茶树，张廷书说，他们寨子目前最大的，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株千年古树。那一片都归他父亲所有，过去没人收购茶青，大家采完第一季，就全部丢弃了，现在一年可以采摘四五茬，能卖四五千块钱。说着，他不由感叹起来，说他小时候，老房子旁边，有一株非常高大的古茶树，大约两层楼那么高，有这么粗——他伸出双臂，在胸前围成一个圆圈给我们看。“七八岁时，奶奶要采摘树上的茶青，都会叫我给她打下手。”他说，那株古茶树主干直立向上，离地一米五左右，伸出一根横枝，光那根横枝，就有这么大——他又张开双手，像捧篮球似的，比了一个形状。

“现在还在吗？”我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下文。

“死了！”张廷书叹息道，“后来我们家搬了下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居然死了，非常可惜！”

说到这里，张廷书起身给我们续茶水。“这个茶，是我按照老人们传下来的方法炒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确实不怎么样。”我毫不谦虚地说。“你吃过舒腾显他们公司里的茶吗？”

“吃过。”张廷书说，“他们的那个，味道确实比我们自己炒的好，香味很浓。”

“如果你想生产，应该出去学一下制作技术。”我建议道。

“我也这样想。”他侧身指着屋里一角说，“你看，我已经买了一台小型揉捻机。”

离开杂子湾，我们打算直接去舒腾显的公司，却走错了路，来到大屋基组。人家住得比较分散，好不容易看到一幢瓦房，门口有一个老人，弯着身子，正在修理摩托车。我下了车，前去问路。他抬起头来，指着前面的陡坡说，你们应该调头回去，从右边那条岔路下去。

我好奇地问：“你老人家多大年纪了，还会修摩托车？”

“我今年刚刚七十，去年下半年，老伴去世了，孩子们在大关镇承包了水厂经管，我一个人在家，刚刚从茶地里除草回来。”老人说着，已经转身进屋，拿出茶壶和两个饭碗，给我们倒茶。

没有预约和安排，包括舒腾显，也不知道我们要去看他的公司；可是纯属偶然遇到的两户村民家里，居然都备有茶水，这绝不是巧合；当地人长期以来形成的饮茶习俗，由此可见一斑。

“听说你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喝茶，是吗？”

“是的是的。家家都喜欢喝茶，男女老少，个个都会。”他将装了茶水的碗递给我。

两个碗是重在一起的，我将上面一个端了出来。“这是你自己加工的吗？”

“是的。”老人说，“我家有一百来棵古茶树，每年都要加工几十斤干茶。”他指着路坎下面不远的地方，“你看，那些都是古茶树。”

我们这才发现，路坎下边，确有一片古茶树林，树干仿佛碗口、拳头，大小不等。“这几年我们的茶叶慢慢出名了，喜欢的人越来越多，孩子们又不在家，前年我便把责任地都种上了茶。”

“你一年加工几十斤，吃得完吗？”

“望谟民族中学有个项老师，年年都要买我的茶，两百块钱一斤，今年我已经卖了五千块钱的给他。我大儿子说，太便宜了，以后他如果想要，得把价格定高一点。除了项老师，我儿子们的水厂，每年也要吃二三十斤。”

老人名叫杨再云，二十岁开始担任生产队长，直到现在，仍然是大屋基的村民组长。“这个组干部，没人愿意干，所以我一直干着，每个月国家给三百块钱，还有普惠式养老金，加上茶叶收入，孩子们不用给我钱。”

“你还会修摩托车？”我不禁有些好奇。

“学着整。年轻时我们响应国家号召，自带干粮，去修望谟到兴义、紫云、罗甸的公路，一边修一边想，这个公路啊，哪年才会通到家门口？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享受这个便利，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老人由衷地笑着感慨。

我们喝完碗里的茶，准备起身告辞。老人连忙阻拦：“不忙不忙，我这就去做饭给你们吃！”

我说：“谢谢，我们刚刚在杂子湾吃过了。”

“真的假的，杂子湾你们认识哪个？”老人不依不饶。

“张廷书。我们真的刚刚在他家吃过！”我们很感动、也很感激，为他们的质朴和厚道、友爱和善良。

老人目送我们上了车，看着我们走出好远，这才回过身去。

家住铁炉组的杨再军，曾经当过多年的村主任和村支书。正是在他的支持配合下，舒腾显的王母铁红茶业公司，才得已顺利落户铁炉村，当地长期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紫茶资源，才得到有效开发，走出大山、走向全国，进入越来越多茶叶爱好者的视野。2017年11月，在贵州省秋季斗茶大赛上，公司生产的古树茶，获得“茶王”称号。

2013年10月，杨再军卸任村支书，便和妻子王侨秀一起，驻守在公司里，负责茶园管理、产品加工、茶厂值守，既是厂长，又是工人。他坦言，公司的进驻，不仅给他家带来了实惠，也给许多村民带来了希望。随着种植规模的扩大、尤其是知名度的提高，以茶为业的村民越来越多。

杨再军说，因为人们习惯“八步紫茶”的说法，实际上七成以上的古茶树，集中在铁炉村。这也是公司将基地和厂房，建在铁炉村的原因。

据说，因为长期饮用紫茶，当地的长寿老人很多，双胞胎也不少。张廷书说，他们寨子里的双胞胎，确有两对，分别是唐朝义家和张朝海家。长寿老人呢？八旬左右的共有十二个，最长者85岁。全村的情况呢？村主任王朝兴说，282户1453人，共有双胞胎21对，80岁以上老人44人，其中年龄最高的杨再兴，已经94岁。

这两个数字的比例，确实相对较高。八步紫茶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具有养颜美容功效的花青素含量，远高于其它品种的茶叶。但这两组数据和紫茶之间，是否真的具有因果关系，还有待验证。

茶圣陆羽在《茶经》里写道：“茶者，紫为上”。八步紫茶仿佛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突然被打开，那浓烈的醇香，四散飘逸，许多人为之倾倒。这就是八步紫茶，留给我们的感受。

作者：文/图 陶昌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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