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阮的软心肠

本文转自：检察日报

“世事无相，相由心生。”这句话认为，人的相貌、性格、命运等都是由自己的行为和内心的状态所决定的。如果一个人心地善良，待人宽容，那么他的相貌也会变得和善、慈祥。而老阮，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去年，我调到第三检察部，给检察官阮金龙做助理。初见阮金龙时，他那标准的国字脸上总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斑白的头发掩不住棱角分明的五官，想来当年他应是“帅哥”一枚。他言辞不多，却待人亲切，于是我们没大没小地唤他“老阮”。

谈及老阮，大家说得最多的就是“脾气好”“热心肠”，而我在这一年的相处中，却发现了他身上更多的标签。

标签一：健谈

“按照规定，你多次未经批准离开监管地，应当由社区矫正机构给予警告处分。”在社区矫正对象何军（化名）的听证会上，老阮率先发言。

“老阮，再商量一下，多一个处分，人家就多一分被收押的风险。”

“老阮，你别上来就搞得这么僵啊，我们不是来商量的吗？”一时间，其他听证人员开始“规劝”起了老阮，希望老阮能网开一面。

老阮眉头紧锁，却也不再言语。在当事人何军黯淡的眼神中，听证会结束了。作为助理的我，当时并没有太多感触，依法办案，犯错受罚，本应如此。可是没想到这事，竟还有后续。

这天，老阮让我和他一起去社区服务中心见一位“老朋友”。刚走到门口，我就看见一个“小红帽”在打扫卫生，仔细一看，竟是何军。

看着我们走来，何军放下扫把，小跑过来，一下握住老阮的手，曾经黯淡的眼神此时闪亮。“老阮，你来了，你看我刚把这边社区的卫生打扫完，我正准备再去找你呢！”听着他们拉家常、聊着天，我纳闷了：啥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了，还“老阮”“老阮”地叫着？

一番追问下才知道，原来听证会后，老阮一直担心何军会因为“被罚”而心态失衡，进而影响后续的矫正，便时常找他聊天。

“你都跟他聊了什么？怎么变化这么大？”对老阮是否有“健谈”属性，我十分怀疑。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我听就行了！”是啊，倾听是心灵之花，能折射出纯洁而热情的光芒。倾听是一缕清风，能吹散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影。有时你想用自己的话去劝解，很难扭转别人的执念，但老阮却能用一个眼神或一段沉默，引导别人自我修正，产生说服自己的神奇效果。

在得知何军因谋生需要经常往返异地时，老阮主动帮助何军“跑”请销假手续，还在征求何军意愿的基础上，建议他参与社会公益服务，做一些回馈社会的事儿，也同时帮他偿还上一份“心债”。这一趟趟忙下来，年近花甲的老阮累得够呛，也够值。有鉴于此，我在心里给老阮贴上了一个“健谈”的标签。

标签二：磨叽

和老阮一起工作久了难免嫌他有些“磨叽”，每当办公室响起节奏明快的忙碌声时，他那慢吞吞重按键盘的间奏声，仿佛凤凰传奇里的曾毅，不管玲花的声音多么高亢，总能听见他的和声。

“老阮，不行的话，你说，我帮你打字！”有时候，我实在看不过去，想着帮他提提速。

“没事，慢慢来，我今天肯定能搞完。”间隔了几秒后，我等来的却是老阮慢条斯理的拒绝和言之凿凿的自我暗示。

秋高气爽天，莫负良辰美景。于是，老阮带着我去登山，去赏景……曲径通幽处，老阮一身便装，拎着一个布袋子拾级而上。老阮有点胖，步子很重，速度很慢……我很着急。每逢岔路口，老阮眼皮都不抬便选择了方向，想来他对此地应是颇为熟悉。不知走了多久，小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栋老旧的房屋。屋前，蹲着一位消瘦的老人，当他的视线聚焦在老阮身上时，那沧桑且冷漠的脸上慢慢堆叠起一层层喜悦的皱纹。

“来啦？”

“来了！”

走进屋内，昏暗的光线覆盖之下，所有的物件只有灰色和黑色。我抬头看了看满是污渍的灯泡，再摸索到门边去拽灯绳，“咔哒”“咔哒”，灯泡没有任何反应，老人却是习以为常。

“上次你来帮我添的瓦，已经不漏水了。一起捡的柴，还没用完呢……”老人边说边拎出两把竹椅子，用衣袖蹭了蹭，用嘴吹了吹。老阮接过椅子，拉着我坐了下来。攀谈中我才得知，老人与儿子原在这山里生活，日子虽清贫，但也能吃饱穿暖。儿子被拉扯成人后，见识过了繁华，急于脱离大山的他犯了错，被判了刑，只剩老人独自煎熬。

“你去帮着搬点香菇，逮只老母鸡。”老阮说这山里的菜纯天然无污染，自己每隔段时间就来“进货”。于是，老人带着我走到鸡笼，让我顺便挑只鸡，却不让我上手去抓。

待到“山货”收拾妥当，已临近傍晚，我快步来到屋前准备叫上老阮返程，却见他正踩着凳子对着电灯一阵捣鼓。我本想上前帮忙，但想起老阮拒绝我帮忙打字的情景，还是退了回去，在一边默默等着。

夕阳余晖将尽，一团光亮突然从老人破旧的房屋内直射而出。我再次来到屋前，见老阮正蹲着身子收拾着一个个电器包装盒，此刻我才发现，老阮带上山的那个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以前那种卡扣的换成螺扣的了，灯泡换成LED，还留了两个备用，坏了直接换。”看到老阮额头的汗水，再看看新换的开关，我不禁为老阮的细心所感叹，只是，这效率还是那么低。

“山货”是要给钱的，老阮递钱，老人找钱，本以为老阮会大方地多给，老阮却说：“我们又不是扶贫的，别伤了老人的自尊。”

标签三：侠义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行侠仗义。

去年，老阮作为精干力量被上级检察院抽调参加巡回检察工作。凭借着自身过硬的业务能力和丰富的办案经验，老阮很快从错综复杂的资料档案中发现了一条看守所工作人员涉嫌违法违纪的线索。

“从监管资料档案来看，这个民警王强（化名）长期以来对被监管人员都比较苛刻，怎么唯独对新关押人员李明（化名）关怀备至？并且接触频率如此之高？”老阮分析着王强前后行为反差的原因。一旁的同事开导着老阮：“咱们呐，别管太多，这点小事批评一下算了，要么把这个线索报上去就完了。”听着这话，老阮的嘴角挂上一丝苦笑。

接下来的巡回检察工作中，老阮始终放不下那条线索。他担心如果不加以干预，王强可能会因小失大，前途尽毁。老阮展开调查，随后确定了民警王强收受在押人员李明家属500元红包，对李明每天的饮食起居等进行特殊照顾的事实。

不过，老阮并没有心急火燎地照章办事，只是每天和王强聊聊天，拉拉家常，一起配合完成了很多工作，工作成绩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老阮发现，王强的工作能力和责任心很强，只是办事方式粗糙了一些，但他对“坚决打击犯罪、教育感化本人”的信仰从未改变，他真的很爱这一身警服。

这天，王强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老阮，我……有话想跟你说，我犯了一个错误……”

“嗐！谁没犯过错误啊！……你呀！终于开口了！”

“你早就查到了吧？”王强面若死灰。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事我陪你去跟组织说明情况，治病救人一直就是组织的本色。”老阮笑道。

这一次，老阮不仅用正直捍卫了自己的工作职责，更用耐心换真心，博取了一位浪子回头。

…………

“老阮，你可真行啊，不是这次巡回检察工作总结大会，都不知道领导给了你这么多肯定，还要为你申报全省先进个人呢，你藏得够深啊。”返程的车上，同事们言语中透露着羡慕。

老阮刚想开口，却突然神色一变。“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一直在招手，好像有事，快停车！”老阮大叫一声，司机马上调转了车头。

“救命，救命！我老公开车的时候，突然浑身发抖，口吐白沫，怎么叫都叫不醒，求求你们，快救救他……”慌乱无助的女人拉着车门就要跪下。

老阮见状二话没说，立马下车冲了过去，拽开车门后，发现男人仍处于昏迷状态。老阮龇了龇牙费力地把男人扛起，转移到警车上。“快，开车，送医院！”这看似一气呵成的动作对于有着多年腰椎病史的老阮来说，并不轻松。

万幸，因送医及时，男人被抢救了回来。望着转危为安的男人，老阮抿着嘴、扶着腰默默转身，被汗水洇湿了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天，老阮打开了衣柜，整理着里面的检察制服，对我们说：“这套制服我已经洗好了，你们如果有需要的话，就穿吧！”

（作者单位：湖北省宜城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