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粑”上花开

本文转自：桂林日报 □张文燕

你若是第一次见到恭城瑶乡的水浸粑，也是会被它缤纷的色彩惊艳到的吧！敦实的“身体”，或圆或方，白如凝脂，上面旋开一朵鹅黄与鲜红相间的大花。我的朋友曾把这样的水浸粑放在圆形的大簸箕里，由外到内一圈圈排列整齐，再拍照发到网上。网友们都啧啧称奇，有人甚至把图看成了教堂里五彩缤纷的窗花。

最初这种粘米做的粑粑只有我们这边有，别地的人没见过更没吃过，所以关于它的笑话不少。外婆就给我讲过一个：她老家那边的人过来拜年，喝了恭城油茶吃了水浸粑赞不绝口，说是吃了还想吃。主人于是送了他一个茶锅一袋水浸粑。后来再见到这个客人，问及茶锅好不好用、水浸粑好不好吃，他苦着脸说，你们送的那铁水瓢牢是牢固，就是太重了，装满水双手都难提得动。那粑粑呢，放在锅里煎了半天都煎不软啊！外婆每次讲到这里，总会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可爱的外婆并不知道，除了恭城人，其他地方的人是很难听懂她这则笑话的。

是的，糯米做成的糍粑，放到锅里小火慢煎，几分钟时间就能变糯变软，外地人自然认为水浸粑的吃法也大致相同。他们不知道的是，水浸粑由粘米做成，厚度会达到糍粑的三四倍，是无法煎软来吃的。虽然都是粑粑，都是过年时瑶乡必备的年货，两种粑粑的做法和吃法却是大相径庭的。

水浸粑的做法比较复杂。选择上好的粘米洗得雪白——不白成就不了凝脂般的质地，提前浸泡一个晚上，泡到米粒可以轻易掐断才算泡好，这时再用打浆机打成米浆。预备下一口大铁锅，把雪白浓稠的米桨倒入锅中熬煮，边煮边用特制的长棍不停地搅拌。别小看这种搅拌，那纯粹是个力气活。开始时感觉轻松，搅到米浆渐渐浓稠成块时，五大三粗的男子也会累得气喘吁吁的。通常搅熟一锅浆，就得出一身汗，即便是天寒地冻的腊月也是如此。

搅熟后的米浆就是水浸粑的原坯，原坯出来后就是女人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她们早摆下了宽宽的面板，围板而坐，备好花红粉、黄栀子，用它们做好一红一黄两个大大的有色粑团。接下来众人动手，你一坨我一坨地从原坯上拧下饭碗大小的一块，握在掌心，往一个方向反复揉搓。搓到表皮细腻光滑，没有一点凹凸之处了，再揪下黄的红的色团，搓成长条镶嵌上去，继续往一个方向揉搓。红黄两种颜色均匀地旋转着，如同激流中的旋涡一般，由中心向四周晕开，越开越大，越开越灿烂。最后压扁成形，一朵大花便盛开在了水浸粑上，细长的花瓣甚至可以从正面延伸到反面。

这样的制作费时费力，即使是手脚麻利的婶婶阿姨们，做成一块水浸粑也得三五分钟。揉搓不到位的水浸粑是经不起上餐桌前的翻炒的。更要紧的是，如果原坯冷了——村里人谓之“翻生”，那就无论如何揉搓也无法成形了。所以，做水浸粑和打糍粑一样，需得足够多的人手才行。

记得小时候，我们总是邀上几家人在一起做水浸粑，十多个人同时动手，互相帮着做。男人们负责把米浆搅熟成坯，女人们负责揉搓定型。大家手上在忙，嘴上也不闲着，谁家今年赚了大钱，谁家里宰了肥猪，谁刚提了辆新车，谁家的孩子考了第一名……小孩子们则叫着嚷着，跑进跑出，追逐打闹。我们常说“像过年一样热闹”，这大概就是过年的热闹了。

水浸粑有“四熟”，做好定型只是完成了其中“两熟”——搅熟、搓熟，第三熟为蒸熟。在年轻女子忙着搓粑粑的时候，家里年长有经验的女人就忙着上蒸了。大号的竹蒸笼被从尘封的阁楼里找出来，擦洗得一尘不染，架到大铁锅上，做好的水浸粑被一层层平放到笼屉里。大块的木柴架在锅底熊熊燃烧着，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呼呼的声音。奶奶辈的会告诉孩子们：“火笑啦！早笑运，午笑财，夜晚火笑有客来！”火笑了就是运气财气到了，不然就是贵客要来，总之都是有好事要发生。

水浸粑蒸熟之后被取出来，平放到簸箕里，让它自然变凉。一个星期之后，再把它们放入水缸里，用清水浸没，可保几个月不坏。当年没有冰箱，这种简便易行的储存方法很受欢迎，“水浸粑”的名字正缘于此。

吃的时候当然不能像外婆的笑话故事里那样整块地煎，水浸粑的吃法是独具一格的。严格地说，它做出来后不再属于粑粑一类，而应该归到菜肴一类去，因为它的第四熟是“炒熟”。

把水浸粑切成薄块，每一块都Q弹透明。选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也切成薄块，放到锅中煎炒。炒到滋滋冒油时丢一把青翠水灵的菜花进去，翻炒到五成熟再把切好的水浸粑倒进去，让它融入腊肉的香、菜花的鲜，变成恭城人油茶桌上最诱人的一盘。炒好的水浸粑晶莹油亮，色香味俱全，简直妙不可言。还记得当年我们从果园里劳作回家，母亲炒好一锅水浸粑等我们。她的本意是让我们吃粑粑配油茶的，谁知道油茶还没打好，水浸粑已被我们你一筷我一筷地抢光了。

又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刻，看到微信朋友圈里一个外出求学的孩子晒出一组水浸粑的图片。有制作时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也有做成后摆成各种造型的粑粑靓照，还有炒熟装盘后诱人食欲的拼盘，五彩斑斓，好不养眼！文案却只有七个字：想我的水浸粑了！我不禁感慨：水浸粑既是土生土长的恭城人浓浓的年味，也是出门在外的恭城人挥之不去的乡愁啊！

离开瑶乡在外打拼的游子们，你们也会像这个孩子一样想念家乡的水浸粑吗？吴越王钱镠在给爱妻的信中深情地嘱咐“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而恭城已是“粑”上花开，在呼唤着你们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