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精神的虚幻狂欢

《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闹海》）在春节档横空出世，成功搅动中国电影市场，成为票房黑马，造就了一部“现象级”影片。

哪吒的叙事逻辑，是以当下社会语境中的自我追寻与自我觉醒为主题进行设计的，它的成功表征着特殊的时代情境与丰富的社会文化意涵。

经由这部影片，已经有人喊出要张扬“哪吒精神”——我不完全否定这种张扬，“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这话无比正确，但唯精神论也不是什么好事。

从影片里的标志性台词看，“哪吒精神”归结为三句话。

第一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第二句是“无论是谁，都不能定义我”；第三句是“若前方无路，我就踏出一条路；若天地不容，我就扭转这乾坤”。

这几句铿锵有力的经典台词，支撑起整部影片的核心主题，同时也是一个颇具存在主义色彩的现实选择。

“重要的不是神话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神话的年代”。福柯的话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是适用的，《闹海》亦是如此。

《闹海》讲述者身处的社会现实，影响着神话故事将如何被讲述。这个年代的芸芸众生，有着自身的专属修辞：拒绝偏见、反抗命运。

转型期中国社会，各个社会阶层在权利、资源、机会和生存空间上均处于不平等享有状态，种种有形和无形的阶层边界在不断地增高加厚。

因公平缺失导致的阶层固化，弱势阶层向上流动和跨越的通道日益阻滞。

而在对哪吒这一人物身份的重新书写中，影片以极端娱乐化的叙事，表达出一种主体绝对自由主义的立场。

这种立场的主旨是，身份与出身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境况，真正重要的是个人选择与行为。这一主题不仅批判了社会偏见，也强调了自我认知与成长的重要性。

《闹海》主题正是以这一姿态，缝合了现实的空白和创伤，为主体自身的无奈提供了解释。

我们由此为自己的弱势找到最佳借口——因为我是自由的，这一切都是我自由的选择，而如果我做出另一种自由的选择，就能改变自身命运。

通过自由选择来获得现实价值体系的认可方式，使得电影观众在享受集体狂欢时，获得一种隐性的道德教育，哪吒的行为使得每个人内心隐秘的欲望冲动都具有实现的可能性。

而这本身又是一个悖论：为什么你不去做出自由的选择，事实是因为你无法或无力做出选择，这也是你处于弱势与困境的真正原因。

以马克思主义理论看，不公命运并不是生而有之的，而是社会阶级差异对个体命运产生的巨大影响。个体命运的现实抗争看似主题宏大，却往往是可以被忽略的存在，这就是整体史的本质。

伪自由主义影像书写的内核，恰恰是民众身处无力状态的折射。

当下民众需要且能够做到的，是以模糊的身份和流动性的边界，在影院隐去日常生活的身份和秩序，通过狂欢式的观影感受，掩盖严峻的生活现实问题。

人们满足于哪吒的抗争与破坏，满足于一场奋力抵抗现实的自由欲望，甚至让我们满足于在现实世界的无能处境。

《闹海》只是一系列虚假书写的电影工业的一部分，当一个无力的幻象极其短暂地激发出大众狂欢之后，人们或许会沉入更深的无意义之中。

由此大众需要一个又一个幻想式作品的创造与呈现，不断抚慰被撕裂的精神创面，并以幻想的方式祝福它能够痊愈。

我们正是在一贯性拒绝面对真实的幻觉中，一次次获得虚幻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