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之上的五月

作者：黎荔

在古人五行学说中，木为东方之行，木是青色的，所以青是东方之色，用“青”可以表示东方义。其义又可延伸至青绿色的草、未成熟的农作物和竹简等等。我发现和“青”搭配的词汇，都有一种活泼和生机在里边。比如青草，就是指还在生长期的草。比如青年，就是指还在生长年龄的年轻人。比如青云，就是指正在形成且不断升腾的云。再比如青石，就是指质地致密、坚硬结实，还远未到风蚀老化阶段的石头。

“青”字始见于西周金文，早期金文由“生”和“井”构成。从“井”，可能表示矿井，也可能表示井田，用于耕作的井状地块。“青”字以生为形，取草生于地的意思，也可能是指从矿井采掘出来的矿物如草一般青葱。“青”的本义是绿色、蓝色矿石或草木的颜色。因为青色在空间上与东方，在时令上与春夏相关，所以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色彩。在春末夏初，春意爬满枝头，在山野各处，青翠延伸到很远很远，没有尽头。那种青葱的绿，和浅黄的青，最是令人心动。此时，林花谢了春红，枝叶间青果刚刚吐露，小小的、青涩的样子。想起苏轼·《蝶恋花·春景》一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本是一首伤春之作，但“青杏小”之句，又让人感到了无限希望，因为这里的青，说的是绿意刚刚来到，万物正在生长。古人用“青”来指绿色时，往往带有生的意味。“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万物初生，亟待长大，就是青。

春去夏来，草木渐深。草木吐翠，庄禾青青，杨柳清风吹送，远处淡淡薄烟。在这样一个天青色里，天很青，水很青，但和春天的青不太一样。春青尚嫩，盛夏太浓，五月的青，来得恰恰好。你说不清这是靛青、碧青、佛青、花青、石青、天青、京青、墨青、蒲青、扪青、真青、鲛青、霁青、海青、沙青、藏青、黛青、醵青、粉青、钢青、玄青、翠青、灰青、雀头青、燕尾青、鸭蛋青，还是梅子青，反正就是那一层层的青色，将天地间千山苍翠，尽收入五月的怀中。夏日的手一抚过，枝叶旺盛生长，褪去了春日里的青色，活泼起来，颜色深了许多。此时的田地里，也能看到农作物欢腾的样子。很快，在夏天的不断行进中，稻子抽穗，稻花清扬。稻田里，色泽渐深，日渐深邃的颜色将是一场来自于农作物的狂欢。不过，现在还是年少好时光。孟夏之月，这美好的五月，青青的五月。

发现自古以来，人们对于青色有一种特别的偏爱。古人将草木长成的青叫“碧山”，莺鸣翠柳的青叫“白青”，小麦初开的青叫“正青”，竹摇清影罩幽窗的寂静叫“竹青”，初夏的风轻云淡叫“窃蓝”......从文人雅士的一盏纤纤青茶，到代表君子情怀的一袭“青衫”，宋徽宗心底“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青花瓷”，再到当代“天青色等烟雨”的中国式思念，青已成为一种写在国人骨子里的风情万种！唐代诗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囊括了诸多诗歌艺术风格和美学意境，其中“精神”一品，即是以青色来表达：“青春鹦鹉，杨柳楼台。碧山人来，清酒深杯。”春光里鹦鹉正在歌唱，杨柳掩映着水中楼台，青山雅士飘然而至，共饮清酒慰我情怀。你看，画面中全是一系列深深浅浅的青色，青山绿水，处处皆青，让人耳目一新。万物勃发着生命气息，展现着活力的、纯粹的自然颜色。你无法想象这个生机勃勃的自然世界不是青色的。

是的，五月，是青色的。云朵和蓝天的交接处，如烟一般的蓝，带着淡淡的绿。青天碧水，天水相接处，是一种浅浅的青绿色。晴时遥远的天空和群山，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像一张巨幅水墨山水画，那一抹偏灰的蓝，清新中蕴涵稳重，古人称为“菘蓝”或“松蓝”。如果走入古镇古村落，青石板台阶、青石板屋顶、青石板砌墙，积淀着层层叠叠的岁月，那些拙朴而深邃的时光，错落着沧桑的美感。如果人行走在水边泽畔，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可以看到远近的绿树、翠峦，把树影、峦影印在水面上，那影子也染了一层薄薄的青色。点点日光洒了半江银屑，水波浮荡，眼前一片青色洇洇。看久了，人在和山水的会意中，也被染上了一湖的翠涛色。

青绿交间的五月，青色之上的五月，活泼的青色在擦亮我们的眼眸，青色的孟夏五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