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丨剑指跨境“赌诈”

本周二，中国驻缅甸大使同泰国、老挝驻缅甸大使举行了三方会晤，就合作打击本地区赌诈犯罪问题进行沟通，此前中泰缅老四国决定启动针对本区域赌诈，以及衍生的人口贩运等犯罪的专项合作打击。最近，公安部门陆续公布出一些受害者案例，他们血泪经历的背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新闻周刊》本周视点关注：剑指跨境“赌诈”。

缅北回流人员 赵某：网上说的招聘，活也不是很累，一个月赚个一两万块钱，我说那可以，我刚好娃多，负担也重，上边还有四个老人，我说那行我过来。

缅北回流人员 张某：他跟我说是什么游戏客服，一个月能挣好几万。我当时就被诱惑住了，就把身份证发给他，让他订票，过去了。

门槛低，赚得多，来得快，一系列诱人条件曾撩拨起了出国打工的热潮，有人偷渡期待“一夜暴富”，殊不知等来的却是非法诈骗公司里暗无天日的绑架。本周二，第132次中老缅泰湄公河联合巡逻执法行动正式启动，中老缅泰四国警方也开启了针对本区域赌诈，以及衍生的人口贩运、绑架、非法拘禁等犯罪的专项合作打击行动。不少冒险逃回的身历者，也用各种方式讲出了自己在缅甸的遭遇。

缅北回流人员 张某：我就跟着话术本上聊，他上面是先通过社交软件，加那些大概是中年女性，30岁左右的女性，然后跟她们聊热了之后，你就开始跟她介绍那些投资平台，诈骗杀猪盘。假如今天他要求你加三个人，然后你没有完成任务，他就把你拉到小黑屋里，拿电棍打你，拿枪托打你。

2020年10月，抵达缅北后张某很快就发现梦碎了，缅北当地武装军拿刀、枪，挟持他们上车并被安排在位于缅北某开发区的“公司”。张某曾尝试过逃跑，但先后3次逃跑均被抓回，轻则一顿毒打，重则在“公司”门口罚跪几天几夜。所幸的是，张某没有放弃，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张某逃到中缅边境口岸，向中国警方投案自首，最终逃离苦海。此类报道相继而出，被制作成相关题材的影视作品，在本周登上票房热榜。

电影《孤注一掷》导演 申奥：关注到了在东南亚诈骗集团绑架的一对程序员，还雇用了一些美女做了这样的一个诈骗公司，然后向境内伸出魔爪，从受害者的钱包里把钱都掏出来骗走的一个新闻。通过这个新闻，决定要去做这个题材，我们现在在电影里呈现出来的很多方面，包括规模，包括尺度，犯罪残暴的程度等等，都是点到即止的，现实情况远比电影呈现的惨烈得多。

堪比真实的镜头让人触目惊心，再次引发了人们对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的关注。去年，全国公安机关破获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案件46.4万起，相关案件有60%发生于缅北地区。并且据不完全统计，缅北地区每天就有超过10万人从事电信网络诈骗，他们大部分是被骗来的中国人，能逃出的是少数，更多人只能遭受暗无天日的暴力胁迫。

缅北回流人员 赵某：在清迈机场，到了以后，有当地的人骑摩托车过来，我就坐上摩托车。他说没有很长时间就到了，我说好，越走越偏，骑摩托车五六个小时就到了，全部都是山路，走到门口有当兵的拿着枪支，都已经有点不好的预感。后来叫我们一起拿到后山上去看，看活埋人，都叫我们要去看，如果你们不好好表现，那么下一个就是你，第二天叫我上班诈骗，我说我没有文化，这很多字我都认不得，他让给我关到水牢，是一个地下水牢，挖了一个池子。

一天一个饼，吃睡如厕，他都只能在黑暗的水牢里度过。由于文化程度低，又没有支付赎金的能力，赵某失去了利用价值，随即这家公司就将其卖到了另一家公司。赵某的处境从水牢，转到了第二家公司的监狱里。这家诈骗公司也在经营着贩卖人口的生意。被关的十多天里，一位同样被拐至此的商人同情他的遭遇，便在赎出自己的同时赎出了张某。通过在缅工作的中国人帮助下，他才回到国内。

襄阳市公安局尹集派出所副所长 晏均：我分析他能幸运地逃出来可能是因为傻人有傻福，因为他本身文化水平不高，就是说在这个诈骗这些受害者陪他们聊天的时候，不怎么会聊，导致他业绩比较低，所以当时他在缅北的那些诈骗团伙的人就在他身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价值，他本人的这个经历来看，他去缅北这个行为是一种偷渡行为，是违法的，在回国的时候被云南的警方进行了行政处罚，希望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一定要谨记一点，天上不会掉馅饼。

白岩松：境外电信诈骗所引发的一系列黑色产业链环环相扣，不仅严重侵害中国公民的人身财产安全，也损害着东南亚国家公民的利益，打击境外电信诈骗、协调多国共治已经成为一项颇为紧迫的国际性工作。也因此我们看到，三国使馆会晤、四国警方议会、多部门密集行动，正在向电诈“亮剑”。我们与东南亚各国曾就毒品犯罪活动有过好的协调治理机制，此番多国再次合作，这样的机制还有效吗？国家间的合作顺畅吗？

成都某旅行社副总经理 吴亮：这个部门就是我们专门做东南亚（旅游）的一个部门，为什么现在它们是关着门、熄着灯的？主要还是因为今年的出境游特别是东南亚的销售情况不是很好。

从成都出发的缅甸游曾经形势良好，如今因缅北诈骗，多家旅行社缅甸游线路遭遇寒冬。缅甸是否安全？还能不能去？本周二，媒体报道缅甸高官对缅北问题首次回应，称媒体在报道中夸大事实，而游客来缅甸基本去远离武装控制的大城市，安全有保障。

广东警官学院副教授 庄华：这些赌诈的所在地一般我们把它叫电诈园区，它主要是在中缅边境和缅泰边境的这些少数民族武装控制的地区，就是缅北和缅东属于城镇，它们这些地方相对是比较落后的，然后也没有形成现代化的城市。

2021年4月最高检发布数据显示，中国网络犯罪形势日趋严峻，网络诈骗和网络赌博犯罪成为网络犯罪的主要类型，跨境网络犯罪增长迅速。庄华长期从事跨境赌诈治理研究，他发现，那些人均国民总收入较低、与中国距离近、行政治理能力弱的国家或地区，最容易被犯罪团伙选择作为跨境犯罪窝点地。

从本周三到本周五，被押解回国的19名犯罪嫌疑人全部从缅甸抓获。庄华与导师合作的论文显示，东南亚国家向中国移交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始于2011年，2015年开始明显增加，2019年达到最高峰，这一年公安部发布数据，“从缅北抓获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2462名”，高于东南亚其他地区的总和。

广东警官学院副教授 庄华：它是本世纪初发源于我国台湾地区，就是在前十年的时候已经蔓延到我们大陆，在2010年左右已经陆陆续续有的团伙到东南亚地区去了，我们在2015年到2017年，国务院做了两次挂牌整治，所以在国内境内电诈空间被极大压缩，在那之后，这些犯罪分子大量到境外去实施电诈犯罪。

伴随国内密集反诈教育与反诈治理，公众反诈意识有了很大提高，转移至东南亚的赌诈也已更新到2.0版。如诈骗的常见手法由“冒充公检法”升级为“杀猪盘”，即前期以交友婚恋为借口与受害人交往，后期以虚假投资或网络赌博进行诈骗。从犯罪特征变化来看，具有诸如犯罪组织公司化、主犯隐蔽化、犯罪上下游产业链条化、犯罪手法向“骗中有赌”“赌中有骗”的融合方向发展。

广东警官学院副教授 庄华：最近这两年出现的这些（被）拘禁人员去实施电诈的这种趋势，它的一个根本原因在于人力短缺，疫情的时候我们对于边境管控是非常强的，有一些限制出入境措施，用合法或者是非法方式出境，它可能存在一个人口贩运问题。

赌诈及衍生的暴力拘禁、人口贩卖等犯罪活动，严重损害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公民利益，开展国际执法合作，符合中国和跨境犯罪流入国的利益。8月15日至16日，中国、泰国、缅甸、老挝公安系统举行专项合作打击行动启动会。本周二，中国泰国老挝驻缅甸大使举行三方会晤，对严重损害中泰老国家公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赌诈问题高度关注，三国使馆将全力协调缅方开展搜查解救，协助缅方加大针对赌诈集团的打击力度。

广东警官学院副教授 庄华：2011年10月份“湄公河惨案”发生之后，我们就建立了一个澜沧江湄公河联合执法合作机制，这个机制其实一直运行非常良好，这一次我们的四国联合行动，其实也是在这个（机制）基础之上的；另外就是，我们国家和东盟本身也是建立了大量执法合作的伙伴关系，其实这个巡逻更多侧重于河面上的安全，四国联合行动就深入到境内的一些行动，它跟过去应该说是不同的。

自2010年以来，我国密集出台法规，加大对包括赴境外线下赌博，参与网络跨境赌博行为的打击力度，彰显对跨境网络犯罪的治理决心。但面对犯罪跨境属性，国际执法存在对网络犯罪违法性未达成共识而导致管辖权冲突，跨境网络犯罪中的电子数据在线提取、远程勘验等方面还基本处于空白，引渡条约不足且引渡程序复杂等诸多困难。

庄华强调，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国际执法合作日趋充分，但仍需拓展其广度与深度，未来当以多国治理合作机制的继续创新，推进国际执法合作不断地更进一步。

白岩松：从周三到周四，我们看到三条新闻，都是有关电诈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国的消息。在感叹多国共治机制快速产生效果的同时，也在想，除了国家间的协同与合作的难点、堵点需要进一步打通，让更多犯罪嫌疑人得到控制、更多人被解救之外，反诈工作需要更细致，而每个人也要提高警觉，不占便宜，不被高薪等诈骗手段诱惑，不轻易走心，电诈分子就难以得逞，要永远记得，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