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悬赏百万的石狮子，这1261年里都经历了些啥

一对失踪多年的石狮近日再度引起关注。陕西礼泉县重发百万悬赏通告，征集2010年4月被盗的一对唐代建陵石狮的破案线索。

当年案发后，礼泉警方的悬赏金额为10万元，同年底提高到20万元，2012年增至30万元，2020年终于增至如今的100万元——然而石狮始终下落不明。

位于礼泉县的建陵是唐肃宗李亨的陵墓，2001年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建陵的东西南北四门门外均有一对石狮蹲守，东门外的这一对石狮被盗后，其他几只石狮不得不被移入高墙深院中保护起来。

已经挺过一千余年的石狮，却在21世纪被盗贼掠去不知所踪。石狮若是有知，多半也想骂人。

壹

唐朝十八帝中，李亨实在算不上命好运气好。他母亲杨良媛是李隆基的妾室，怀上他时正值太平公主专权，被处处压制的李隆基一度考虑让杨良媛堕胎。公元711年，侥幸出生的李亨被取名为李嗣升。

一年后李隆基登基，即为唐玄宗，但把持朝政的依然是太平公主。公元713年李隆基发动政变夺权成功，将太平公主赐死后全面把持军国大权，开始了近三十年的开元极盛时期。

李嗣升是李隆基的第三子，他的长兄李琮因为打猎时被野兽伤及面部，身为长子却未被立为皇储。二兄李瑛当了二十二年太子后，被玄宗宠妃武惠妃构陷而跟兄弟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一起被废为庶人赐死。公元738年，从李嗣升改名李浚又改作李玙的他被封太子，六年后又从李玙改名李绍最终才定名李亨。

唐肃宗李亨像

跟身份的变动相比，改名只是小事。李亨一路见证父亲兄长因皇权而猜忌相戮，他自己也多次被奸相李林甫构陷——只因李林甫推举的太子人选是寿王李瑁，即贵妃杨玉环的初婚，李林甫担心李亨登基后报复。李亨的太子之位虽然勉强保住，但太子妃韦氏被逼出家为尼、妾室杜氏也被废为庶人，他这个太子也是当得如履薄冰。

当了十七年太子之后安史之乱爆发，公元756年，李亨跟着玄宗一路西逃。马嵬坡军士哗变诛杀杨贵妃及杨国忠之后，当地民众劝玄宗留下，但玄宗不从、一路直奔入蜀。

唐·李昭道《明皇幸蜀图》

李亨则先是从民所愿留下，跟着奔向自己势力所在的灵州（今宁夏吴忠），在那里即位登基成为肃宗。李亨启用名将郭子仪与李光弼，借助回纥兵力收复长安，已被尊为太上皇的玄宗才能于757年回到故都。

掌权的肃宗怀疑玄宗想复辟，因而将其软禁。公元762年四月初五玄宗病逝，此时51岁的肃宗也已疾病缠身，不到半个月就因为宫廷权力争夺、禁军入宫受惊而死。太子李豫即位为代宗，将肃宗葬于建陵（今陕西咸阳礼泉县西北15公里处），时间跟玄宗葬入泰陵同在公元763年三月。

贰

李亨是中唐的第一个皇帝，建陵与初唐盛唐时修筑的昭陵、乾陵等相比有相当差异。总体而言，国力强盛时帝陵规模宏大，安史之乱盛极而衰后，帝陵无论在形制和细节上都不如之前。

唐帝陵集中于关中盆地北部，因地势不同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建于高原之上的覆斗形土冢，包括献、庄、端、靖四陵；一种是利用山的自然地形，在山上开凿墓室而成陵，建陵及其他陵墓均属此类，因为占地宏大、形制壮观而称为“山陵”。“因山为陵”不仅要利用自然山峰来设置灵寝，还要修建人世皇宫一样的城墙、门阙、宫殿，即便这些地上建筑早已因年代久远而倾圮殆尽。

建陵位于海拔981米的武将山上，背靠形如佛指竖起的主峰，东与太宗李世民的昭陵相对，西与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合葬的乾陵相望，居高临下，气势雄伟。

石狮守卫的建陵

建陵大致分为内城、神道和陪葬区三部分，呈梯形的内城最长的东边城墙长1524米，设有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座城门，城内建筑格局一如京城长安。神道立有华表、翼马、鸵鸟、仗马、石人（翁仲）等石刻，陪葬区有唐朝名将、中兴名臣汾阳王郭子仪墓。

建陵石刻形制虽普遍较之前如昭陵的石刻更小，但风格仍然保留了盛唐的痕迹。且由于建陵的神道沿山而建，其两侧及南端都是深沟巨壑，道路崎岖难行，所以石刻保存相对其他诸陵更为完好，可称目前唐帝陵中保存陵饰石刻最多、最完整、雕刻也最细腻的一座。

当地人站在建陵武将石刻前

建陵的四门之外，均有一对石狮。狮子作为陵墓石刻始于东汉，帝陵置石狮则以北魏孝庄帝元子攸的静陵为最早。狮子因是“绝域之神兽”，有威猛辟邪的效用，因此被雕成石刻置于城门之外以充守卫。李渊的献陵和李世民的昭陵，门口的石狮造型均为母狮形象的行狮。而从乾陵开始，行狮换成了雄狮形象的蹲狮。乾陵东门外的东首蹲狮高3米、宽1.18米，是唐帝陵总共一百多只石狮里形制最大的。

相比之下，建陵的石狮就小了一倍。八只建陵石狮中，最大的是西门外的北首石狮，高1.65米、宽0.9米；最小的是北门的东首石狮，高1.45米、宽0.92米。即便比乾陵石狮矮了一半，每只还是重达两吨。

建陵东门外南首的石蹲狮高1.56米、长1.24米、胸宽0.87米，张口吐舌作低吼状，圆目怒睁，鬣毛稍曲。

北石蹲狮高1.5米、长1.3米、胸宽0.74米，瞋目前视，做闭口牙齿外露状，鬣毛下垂，胸前刻有“民此远备”，右腿刻有“七月十一起”字样。

建陵石狮立起来之后，就开始见证建陵不断被盗掘侵扰的全过程。肃宗下葬同年，吐蕃人就侵犯长安，崭新的建陵宫殿被其焚毁，不得不在十余年后重建。《旧唐书·宪宗纪》记载，元和十一年（816）“盗断建陵门戟四十七竿”，名虽为盗其实是当时意图谋反的藩镇吴元济所为，目的与派刺客公然刺杀上朝的宰相武元衡相同，都是想迫使唐宪宗放弃讨伐藩镇的打算。

唐朝灭亡之后，唐帝陵的地位更加一落千丈。《资治通鉴》卷二六七记载，后梁开平二年（908）开始，耀州节度温韬开始大规模盗掘唐帝陵，“唐帝诸陵发之殆遍”。之所以说“殆遍”，是因为唯有乾陵因“风雨不可发”而逃过一劫，建陵及其他陵都未幸免。温韬后来虽然被诛杀，但其盗陵对当时的帝王颇具震动。后周太祖郭威就反复叮嘱晋王柴荣，“昔吾西征，见唐十八陵无不发掘者。此无他，惟多藏金玉故也。”郭威要求薄葬，正出于帝陵难逃被盗掘的缘故。

宋太祖赵匡胤即位后，对建陵等一众唐帝陵采取了保护及维护措施，灭亡北宋的金国也曾整修过乾陵。明太祖朱元璋也效仿宋太祖保护唐陵，但明代中期后即渐废弛。清乾隆年间的陕西巡抚毕沅是著名学者，派专人管理维护帝陵。

上世纪50年代之后，昭陵、乾陵、桥陵的文物保护工作较为到位，而这三陵之外的其他唐陵尚待进一步维护。即便如此，建陵的石狮也已在此蹲立了一千多年，即便身后的城垣城门早已荡然无存。

2007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专家曾对建陵石狮进行了绘图、照相和文字记录

但石狮自己也难预料，已在此地守护千年的自己，有一天也会消失。

叁

2010年4月3日，礼泉县警方接到村民报案：建陵遗址东门外的一对石狮不见了。

由于海拔近千米，武将山上春季夜间气温仍在零度以下，山区的村庄不仅居民稀少，而且晚出早睡。加上石狮离村庄尚有相当距离，所以村民晚上既没有听见什么动静，白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在周围打转。警方现场调查后证明，窃贼用一种当地名为“倒链”的简易起重工具将石狮从底座上吊起后，直接装上农用三轮车拉走了——也只有这种车能通行一米多宽的山路。

案发后，警方曾透露其实已有不下11个文物犯罪团伙曾窥探过被盗的建陵石狮：有的积极准备作案工具，有的已画好偷盗线路图，还有一个犯罪团伙曾驾驶车辆上山偷盗，由于道路崎岖狭窄最后不得不放弃。但即便如此，建陵东门外的两尊石狮最终仍未逃过此劫。警方曾一度拘留过不少于10名的犯罪嫌疑人，最终却证明均非其所为。

黑色铁围栏处是被盗石狮位置，如今已加装监控

冬春之际由于昼短夜长、野外人迹罕至，向来是偷盗文物所谓的“黄金时间”。又因为当时文物石刻价格飞涨，因此以石刻为主的田野文物备受觊觎。建陵拥有50余件田野文物，仅靠建陵文管所三名人员看护难度实在太大，加之从文管所赶到西门或北门最快也不少于40分钟。因此2010年年底，文管部门出动20余台车辆，将散置野外、风险较高的十余件石刻文物统一搬迁集中保护，西、北门外的两对石狮也在其中。

这也不是唐帝陵石刻第一次被盗。1996年5月3日，位于咸阳市三原县的唐敬宗庄陵神道两侧仅存的五尊翁仲石首，一夜之间尽皆失窃。跟礼泉不同的是案件随即告破，两名盗窃者被绑至庄陵案发地执行枪决，以儆效尤。只是即便盗窃走私一级文物罪或至死，铤而走险的不法分子仍然不绝。

石狮被盗地存留的石碑

陕西有着近5万处不可移动文物，光是各朝帝王的陵墓就多达79座。只是石狮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在建陵经历45万余天的雨雪风霜、兵燹战乱之后，竟然还是被宵小盗走不知所踪，14年、百万悬赏也未能给盗案画上句号。石狮重归建陵，依然只是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