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尽寒花几杯酒

本文转自：遵义日报

邹德斌

是因为炒了两个好菜，才要喝上一杯，还是因为想要喝上一杯，才炒了两个好菜？

都是，都不是。谁知道呢！

只知道酒是能将就就将就，下酒菜更不必讲究。

若真要讲究，那么所谓好菜，一荤一素两相顾盼即可。比如一盘凉拌猪头肉、一钵白菜豆腐汤，抑或一盘花生，不要大鱼大肉、甘辛肥浓。

不要，也是一种讲究。

刚说了不要甘辛肥浓，但知道肥肉怕烧酒的相克相生。“怕”的意思，既是肥肉解酒力，也是酒解肥肉腻。泡杨梅酒投一块猪板油，百日后开坛，板油却不翼而飞，酒表面只浮着几点油星子，那酒更润喉养人。

但凡有几粒花生米也不会醉成这样——村民常拿此话怼人。花生米，素菜里的荤菜。卤牛肉则相反，属荤菜里的素菜，都是下酒菜里的绝佳搭配。

荤素搭配，喝酒者的喜爱。

酒，这液态的火，对喝酒人是亦素亦荤的滋味。

家常味才最是人情味。家常，家的自在、常的恒久，如母亲信手拈来的青椒土豆丝、蒜泥拍黄瓜，不需匠心刻意，哪用斟酌再三。

下酒菜不要紧，要紧的是赶紧坐下来，倒酒，满上，酒满敬人。

最高级的下酒菜是什么？是龙门阵，是家长里短大白话。永远聊不完的大白话，就像一日三餐的家常味。

当龙门阵成为最好的下酒菜时，酒就不重要了，喝也不重要了。进而发现，一个人的龙门阵，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兴之所至了，倒上寡酒一杯，以自己的故事为下酒菜，让酒把故事发酵，让故事把酒温热，跟过去那个自己干杯，跟现在这个自己脸红脖子粗。

人酒合一，酒在人中，人在酒中。醉眼看酒，酒看醉眼，眼前的光景，昨日的经见，明朝的念盼，细嚼慢饮，有大滋味。

人对脾性了，一个电话一个微信，穿过大半个寒夜也要喝两杯。脾性对不上，借口一万个理由或不要理由就拒了。通常喝的不是酒，下酒的也不是菜，是脾性。素心人、平常酒、家常菜，酒杯轻撞，满桌滋味，如野山自牧的牛羊饮甘泉食青草，爽口快意非栏中可比。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自在。自在即喝酒最大的境界，尤其就着自家的剩菜自斟自饮，如道法自然，如入大自然，自然而然，然后飘然。

小得便是盈满，自在便是成功。小酌怡情，小酌的自在里藏着凡人的大成功。

人说孤独不是一个人找另一个人，而是一句话找另一句话。又说语言老了，就变成了沉默。素来喜静不喜闹，何况年岁渐长，是板桥“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喝酒就不过三两友，就图个自在清静。清静是对自己最大的亲近。更喜欢独酌，以酒为媒，孤独或沉默的语言便嚼劲十足，酸甜苦辣，千滋百味，是为下酒上品。

冬日夜长，无所事事，偶有兴致上头，酒虫蠕喉，抓一把花生撒炉盘上，慢火将它烤至跳将起来，跟招呼你似的，同时发出微微焦糊香。一颗剥去外壳，搓去皮衣，投进嘴里，微烫的，细细嚼着，趁两颊生香，呷酒一口，满嘴古道清溪，吟味无尽。

这时候，下酒的不独是花生米了，窗外寒气与室内暖气相遇，有水汽一痕痕坠在玻璃上，又慢慢滑下，食指不由在空中一笔一画临摹，不输屋漏痕地逆势拓进。旧事从心底浮起，故人在眼前浮现，脑子里满当当又空荡荡，叹一声时光匆匆，恍惚又活过一回。慢慢独酌，醺醺然，酒干了，嚼完了，夜就短了，也暖了，人俨然置身季节外，日子就如玻璃窗上的湿痕，由外而内，由内而外，无声无息，滑过一天。

人不过是沾了酒气的一粒花生米。

朱子说：“此处有意思，但是难说出。”那就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