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清水念吴公

本文转自：农民日报

郭华

清朝光绪十二年（1886年）初夏，冀南平原上正是小麦灌浆的季节，枣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石榴盛开着火一样的花。直隶（河北）冀州境内，一条刚刚挖通的排水渠道，引得百姓扶老携幼前来观看，沿途笑语喧哗。冀州知州吴汝纶也一身便服，站在百姓当中捻髯微笑。刚刚进入雨季，渠道里的水还不是很多，而且有些浑浊，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愉快的心情，因为他知道，这条水渠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太重要了。

吴汝纶字挚甫，安徽桐城老桥村（今属枞阳县）人，晚清文学家、教育家。“曾门四学士”之一，“桐城派”后期代表人物。同治四年进士，授内阁中书。曾先后任曾国藩、李鸿章幕僚，长期主讲莲池书院，晚年被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并创办桐城学堂（今桐城中学）。这位古文派大师，一生酷爱兴办教育，倾情教书育人。但是，他也曾经为官，先后出任深州和冀州两个直隶州的知州，长达十年之久，其中冀州八年。为官的经历让他的人生增添了别样的光彩。有意思的是，吴汝纶执掌过的这两个州，均在今天的河北省衡水市境内。

他到任深、冀两州下车伊始，第一件事都是了解州学办学情况。在深州，他以霹雳手段收回被地方豪强霸占的各处学田，用其收入重振深州书院。到冀州之后以同样气魄，收回散落民间的寺庙财产，用于保障书院的开支，同时面向全国，延聘名师。当时冀州辖衡水、武邑、枣强、南宫、新河五县，吴汝纶居然把号称“南范北贺”的古文学派最后两位名家，即江苏南通范当世和直隶武强贺涛均请到了冀州，贺涛主讲冀州信都书院，范当世主讲武邑观津书院。吴汝纶仍不满足，他还想把直隶新城人王树楠挖来，而此时王树楠正奉李鸿章之命协助黄彭年编纂《畿辅通志》，吴汝纶写信向黄彭年求援，曾经官至湖北布政使的黄彭年不肯放人，两位著名教育家竟至翻脸。最后李鸿章出面调停，才达成协议，王树楠到冀州讲学20天，再回保定编撰《畿辅通志》20天，如此循环。这次人才争夺战虽然没有完胜，但终于把王树楠这位学富五车的青年才俊请到了信都书院的讲堂，吴汝纶还是欣慰地笑了。

吴汝纶还经常亲自到书院讲课，严复评价他“旧学淹贯而不鄙夷新知”，讲堂上他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沉醉其中，学生们也常常忘记他是知州，尊其为大师。

冀州作为河北平原的重镇，有史以来一直是冀南一带的文化中心。但是由于战乱等原因，到清朝时教育已经衰败。经过吴汝纶的精心再造，冀州教育再度复兴，人才辈出，信都书院被誉为“畿辅之冠”。而尊师重教的理念，则一直影响到衡水的今天。

如果以为吴汝纶一介书生，只会办教育，那就错了，他收服冀州侠盗雷三群的故事，堪比影视剧。雷三群是冀州谢家庄人，自幼得名师传艺，武艺精湛，轻功可与燕子李三相媲。尤其善于快速奔走，几百里路全靠两条腿，是冀南一带闻名的大盗。吴汝纶的前任知州李秉衡，史称“北直第一廉吏”，既是廉吏也是能臣。他离开冀州任广西按察使，法军侵越犯边时，与冯子材分任战守，取得谅山大捷。1900年庚子之变后，出任巡阅长江水师大臣。他在冀州任上，欲将雷三群缉拿归案，可人还没有拿到，却接到从辽宁庄河老家送来的快信，信中说雷三群到李秉衡老家“拜访”了他的父亲。虽无绑架、勒索、盗窃等不法行为，但警告的意图自不待言，李秉衡默默无语。吴汝纶到任后，了解到雷三群早年因家贫而为盗。但是，他行侠仗义，疾恶如仇，劫富济贫。他所盗财物除奉养老母之外，余下的统统分给穷苦百姓。吴汝纶决定招募雷三群到州衙当差。雷三群听到消息潸然泪下，对于吴汝纶到冀州之后亲民爱民的种种举措，他非常仰慕，甘愿为之效力，于是让家人把自己捆绑起来到州衙请罪。吴汝纶大喜，亲自为雷三群解去绳索，委任他为州衙中的马快统领。雷三群异常感激，他忠心耿耿报效吴汝纶。吴汝伦办案不仅公正，而且不拖不压，雷三群维护治安尽职尽责，冀州讼狱减少，百姓安居乐业。吴汝纶辞去冀州知州赴保定莲池书院就任时，雷三群送至州境，洒泪而别，归家之后再未出山。

当时冀州最大的灾害，是每年雨季沥涝成灾。由于没有排水渠道，雨水稍大一些便一片汪洋。吴汝纶执掌冀州有一个习惯，每月都邀请当地贤达到书院议论时政，征求对州内大事的意见。清茶一杯，畅所欲言。许多事情见仁见智，唯有一件事情却众口一词，就是一定要修一条排水渠道，消除冀州的涝灾。同时，众人也坦言这是一件难事。乾隆七年（1742年）吴汝纶的桐城老乡方观承担任直隶清河道时，就规划过这条渠道，并开挖了一段，但无果而终。吴汝纶的前任李秉衡几欲动工，均因资金问题搁浅。吴汝纶深切感受到沥涝是冀州的心腹之患，开挖这条渠道势在必行。他亲自带人勘察地形，寻找淤积的旧河道，并请专业人员予以设计。凡是通过清淤疏浚能够利用的旧河道，尽量不开挖新河道。最为关键的是他的恳切陈述打动了直隶总督李鸿章，获得资金支持，历时三年，终于在光绪十二年的暴雨季节来临之前，开通了南起冀州南尉迟村、北至衡水三杜村，长达60里长的排水渠道，将冀州至衡水之间低洼土地上的雨季积水排入滏阳河，使十几万亩贫瘠的盐碱地变成肥沃的良田。同时在河上修建桥涵各8座，在入河处重建老龙亭闸一座，既便利了百姓交通往来，又便利了商贾出入冀州，为古老的冀州注入生机和活力。

州衙配备了专职巡河人员，并动员百姓沿河植柳。每到春天，细雨蒙蒙之中，柳条随风摆动如雾似烟，“吴堤烟柳”居然成为冀州一景。当初，这条渠道并无规范的名称，吴汝纶离去之后，百姓们把它叫作吴公渠。今天，吴公渠连接衡水市区的4公里渠道，依旧保存较好，市政府已开辟为“吴公渠公园”。

国庆假期，风和日丽，我信步来到吴公渠。站在桥头放眼望去，清澈的河水映照出蓝天白云，虽然不是观赏“吴堤烟柳”的季节，但沿河密植的垂柳，微风吹拂，枝头摆动，景色依旧撩人。在垂柳的内侧，又生出了茂密的芦苇，碧水、芦花、垂柳随着河道蜿蜒而去，形成一幅美丽的生态画廊。

桥下有人钓鱼，桥上有人看钓鱼，桥头的农田里一位大姐在收拾庄稼。有过路的人问大姐：“这是吴公渠吗？”大姐朗声回答：“是呀，听老人们说130多年了呢。”一个人的名字很容易被忘掉，但为老百姓做的好事会被永远记着。130多年几度沧桑，吴公渠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