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的来意

作者：黎荔

推开窗，不知何时，春雪已经停了，但草地里、树梢中、屋顶上，依然还有很多积雪未融，庭檐影下、梅花枝头、竹林深处，也是浓霜深覆残雪。遥想秦岭深处，雪可能依然还在弥漫，柳絮一般的雪，芦花一般的雪，轻烟一般的雪，流转，追逐，春雪长时间落在山上疏散的林子，一片细雪堆积，粉雕玉琢，那画面一定很美。

当雪遇上春风，纷纷扬扬，已有数日了。晶莹剔透的，是春天的雪。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珑剔透，无一重样，像千百只蝴蝶似的扑来扑去，这里调皮的撞一下，又翩翩地飞向另一旁，那么轻、那么静地落下来，落下来，飘过屋檐，遮住青山，笼住层林，覆盖原野，铺成一地白霜。柳条才染成青色，一场雪来，初生的柳眼就变成了千万只白眼。红杏是春天的象征，一场雪后，刚开的杏花也由红脸变成了粉妆素面。

春天之雪，一片片湿漉漉的，又轻又薄。当春雪落在柳芽上，嬉戏着新绿，有着与冬雪完全不同的情调。不知为什么，一花一叶，雨丝风片，在我眼中都是有思想、有感觉的精灵。春雪是何种精灵呢？你当空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或等待它悠悠飘落在手心，转瞬之际，这薄薄的雪花，就化成了一颗剔透的水珠，滑落到地上，渗入土中。春雪之美，纯粹、纤细、柔软、脆弱，深知落地即将融化的命运，却也知道自己的美。春雪，是美而自知的哀愁精灵。

想起在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小龙女中了毒针，无药可医，但她达观、通透，将人在世间比作去而复来的雪花来宽解杨过：“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的这些雪花罢了。”

小龙女是望着周身大雪说的，也是对意中人杨过说的，就是把雪花比作人，其一生倏忽即融，众生虽如长河无尽，但你我只此一对。雪花都会消逝，但相比冻得严严实实的冬雪，春雪更为脆弱易逝，用不着过几天太阳出来，如飞花般的春雪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春雪是季节过渡性的，它的存在短暂而绚丽。在春光将触未触的时刻，在残冬将尽未尽的时刻，这一场纷纷扬扬的春雪所为何来？冬有冬的来意，雪有雪的秘密，而徘徊在冬春交界之处的春雪，可能自己也不明了自己的来意和秘密？

也许这是今春最后一场春雪了，刚刚看了天气预报，下周西安天气逐渐回暖，雨水已过，惊蛰在望，后面应该不可能再下雪了吧？不过，也如小龙女所说的，此生再也见不到今春的这一片雪花了，到得明年春天，又有许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的这些雪花罢了。而在刚才的沉思中，我属于甲辰龙年早春的这个时辰，就这样滑去，再也不复返了。只有写下的文字，就像落在庭院树丛的雪花，化成一串淋漓的露珠，顺着树皮往下淌，留下了一脉辛香的绿痕，在银色中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