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祺编辑”的遭遇说开去

□余如波

“时祺编辑：您好！大作惠赐给你，请尽快拜读，早点审核录用，谢谢！”看了这段话，你有何感受？或许不少人会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例如“大作”一般用作对他人作品的敬辞，不适合用于自己的作品；“惠赐”同样是敬辞，往往用于他人所赠或指对方给予了好处；“拜读”的使用场景是“读别人作品或书信”，表示对别人的尊敬；而在这段话的具体语境中，要求编辑“早点审核录用”显然也不合时宜。

可能有人觉得这是个段子，然而它其实来自一位学术期刊编辑最近在社交媒体上的分享，她将其称之为“投稿错误文案集”。据她介绍，这段话由投稿人发送的邮件“集句”而成，其中每一句短句都来自工作中的真实遭遇。包括开头的“时祺编辑”，也源于投稿人把这位编辑来信末尾的“顺颂时祺”，误认为编辑的名字。实际上，“顺颂时祺”是传统书信常用的结尾语，意为祝你时时吉祥或身体时时健康。

这位编辑的分享引起了广泛共鸣，有网友调侃道，“这段话的冲击力比新的学术发现还大”。还有不少人留言讲述自己有过的类似遭遇，一位网友就说，有人看了他的论文，发邮件问他导师是谁，“我说‘家师某某某’，对方回邮件‘请介绍家师的代表性著作给我’。”如此种种，令人哭笑不得。

笔者不由得想到，电子计算机被广泛使用，尤其是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各种智能终端普及之后，随之而来的一个热点话题叫做“提笔忘字”。很多人习惯了用键盘或者在屏幕上输入，日常缺少笔头的书写训练，久而久之脑海里空有一个字模糊的字形，一旦需要写下来，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笔画。还有一种情况是，脑子里明明想的是A词，写下来或者打出来却成了一个并不存在的B词，例如“民族”误为“名族”，“崩溃”误为“奔溃”，“猝不及防”误为“措不及防”，都不鲜见。

上面那位编辑的遭遇，与“提笔忘字”有相似之处，又不尽相同。相似之处在于，它们或许都是当今时代中新媒体尤其是视频传播广泛占据日常生活，使得很多人的书写能力面临“退化”的一种表征。不尽相同之处则在于，如果说“提笔忘字”主要涉及“书写技能”的层面，属于“术”的范畴；这位编辑讲述的情况则触碰到了“书面文化”，更近乎于“道”。

我们知道，在很多文化中，“口头表达”和“书面表达”有不同的规范，各自承载着不同的文化信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二者的分野更是十分明显，例如“文言”和“白话”的区分，例如“文绉绉”这种价值判断比较暧昧的说法。具体到上述编辑与投稿者之间书信往来（电子邮件可视为一种广义的书信）的场景中，“书面表达”规范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准确使用各种不同的谦辞、敬语、祝词。

对于旧时文人、知识分子，以及今天从事传统文化相关工作的人来讲，这或许不是难事，因为他们无论自身还是在生活、工作中交往的人群，一般都熟悉并反复操练这套表达规范。然而对其他很多人来讲，“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早已是过去时，这样的表达规范并不适用于绝大多数日常生活场景，它所能起到的功能就很有限了。

当然，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误用“惠赐”“拜读”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们希望讨论的是，随着时代发展，究竟是坚守这样的“书面文化”，还是因时而变？笔者也没有答案，答案或许只能留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