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曾被顶替高考成绩的记者：37岁过法考，如果没被顶替会去当老师，“我的经历让我更容易被看到”

12月8日，37岁的罗彩霞发文告别媒体行业。备考一年半后，她在今年通过了法律资格考试。

罗彩霞曾因被顶替高考成绩受到广泛关注。从天津师范大学毕业后，她投身媒体10余年，先后在成都电视台、中央电视台、梨视频从事记者和编导工作。

35岁离职后，她不能接受职业市场的贬值，重新规划职业，选择参加法考——因为律师跟记者具有职业连接点，也因为想将职业生涯拉得更长。

“我真的好普通的。”罗彩霞一直强调。人到“35+”岁，备考期间，她也要面对经济压力、老人生病、孩子教育等现实问题。她坦言，这也是众多同龄人的困境，只是其他人没那么容易被看到。

通过法考后，罗彩霞开始着手找新工作。“大龄”“非法本”“孩子妈”等标签，仍在限制她。人到中年需要面对的问题，并没有因为转行消失。

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罗彩霞并不确定。但至少，她已经在37岁，给自己创造了一次重新出发的机会。

在央视工作期间，罗彩霞乘坐直升机到高空测试PM2.5。图/受访者提供

对话罗彩霞：

【1】第一次法考差3分通过，转行是因律师与记者有相通之处

九派新闻：11月30日查到法考成绩时是什么心情？

罗彩霞：终于可以不用再考了。我考试的心态就是设定目标，然后埋头冲，抵达目的地。这是我第二次考主观题，第一次考了105分，差三分通过。法考的难度在于，要记住的知识点太多，前学后忘，在那么多知识点里，考中的是少部分，法考生流行一句话：前期靠努力，后期靠玄学。努力非常重要，也可能有一定运气加持。

九派新闻：为什么选择参加法考？

罗彩霞：朋友圈的记者同行转律师的成功案例挺多的，而我从事了10余年的媒体工作，也有法治报道的经验，觉得自己也可以走这条路。

其次，记者是跟人打交道，需要在短暂的采访中与受访者建立信任、产生共情。律师也要跟人打交道，跟当事人建立信任，让对方愿意吐露心声。两个职业有相通之处。

最重要的一点，在我看来，律师这个行业，是技术岗，有职业光环在，时间相对自由，且随着从业时间增加，经验积累、职业技能增长，会把职业生涯拉长，薪水会有更大增长空间。

当然，我现在还没入行，这些还只是我结合了网络经验的畅想。但它正好符合了我的职业期待，综合权衡下，我就决定参加法考。

九派新闻：备考期间经济的压力会很大吗？

罗彩霞：会。我是焦虑型人格。我离职拿到了补偿金，还把住房公积金全部取出来生活了。但压力还是会很大，现实的经济需求就摆在那里，这是中年人都要面对的东西。

九派新闻：有过崩溃的时候吗？

罗彩霞：2022年第一次参加法考的时候。那年法考延期，对我来说是个噩耗，我当时就处于“一鼓作气，再而衰”的状态。

法考最大的敌人是遗忘。2022年底，我和爷爷都因为感染新冠住院了。等到我重新把生活和学习平衡起来，知识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那次成绩公布的时候我有点崩溃。下午公布成绩，早上我就得知外婆去世，那时我就觉得，今天一定不会有好消息。果然没有通过。我也会有怀疑、不甘，也不知道不过的问题出在哪。

罗彩霞在央视工作期间，录制《小丫跑两会》节目。图/受访者提供

【2】在职时担忧过失业问题，35岁是普遍的“职业魔咒”

九派新闻：决定离职时是什么心情？

罗彩霞：真正离职的当下真的有点难受。当时公司进行战略调整，我可以选择去上海的总部。但综合考虑权衡下，我觉得需要对未来有个更长远的职业规划，所以还是选择了离职。

职业和家庭是已婚女性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二者常常被放在天平的两端。那时小儿子一年级，入学关键期，在当下，两者发生冲突时，我做了一个暂时倾向家庭的选择。

九派新闻：为什么说待业是有预兆的？

罗彩霞：我在职的时候就担忧过失业。这不是对自己的能力的否认，而是很多行业到职业瓶颈期就容易有这样的恐慌。

我做过一期关于中年就业环境的节目。提出这个选题，是因为我自己有这个担忧，且觉得35岁作为职业节点并不合理。

这期节目的关注度非常高，拍客去招聘会上看，好多招聘要求明晃晃写着：要求35周岁以下。我意识到，这是很多人的痛点。

退休年龄都要延迟了，为什么要给35岁人为增加一道坎？但是现实生活中，国内的很多职业都有这道门槛，比如考公、教师编制、国企，年龄限制一般都是35周岁。

九派新闻：待业的一年多带来了哪些负面影响？

罗彩霞：会有短暂的不自信。我刚离职时也尝试过再就业。但我在一个4线城市，一再降低薪资预期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可能还是自己不甘心，无法空杯状态，所以选择换赛道重新开始。

而且我发现，过去的工作经历并不会对我再就业有加持，反而成为我思想的枷锁，行动的束缚。我变得相对敏感，好在先生很照顾我的情绪。

2023年1月，罗彩霞在湖南老家。图/受访者提供

【3】“迈过高山，而不是让它永远阻拦我”

九派新闻：你的文章排版最上面有4个词——live，laugh，love＆bread

罗彩霞：那是我精心挑选的4个词。对我来说，活着、微笑、爱和面包，都很重要，也是我希望能平衡好的。

九派新闻：相对于最初离开成都去央视时的决绝，这一次择业会考虑更多的因素吗？

罗彩霞：我从小在乡村长大，生活成本很低。所以刚入行那几年并不知道经济在生活中的重要性。

但现在我有了家庭，要还房贷，还有两个孩子。我意识到了面包的重要，但还是想把它放在靠后的位置，我希望能微笑着抱以热爱地活着，然后拥有面包。

参加法考是我的新机遇、新挑战，相信很多法考生都有崩溃的时候，但身边的考友都会互相鼓励，我的大学同学让我坚持，她说我是她的光，我考过了她才有考下去的动力。现在这个社会环境，各个行业都有难处，但要相信，前进上路咱并不孤独。

九派新闻：你想过，律师这个职业可能也是一座围城吗？

罗彩霞：会吧。这些天，很多律师朋友已经给我打过预防针了。但是相比从前，我的人生多了一个选择，不是吗？一年半的努力还是值得的。

法考过了的快乐，也就在那一天。隔天我就想到，我要再就业了。

我是有备无患的人，告别这一个阶段，要做的是下一个阶段的启程。律师是个起步难、行业壁垒很高的职业，我要去查很多资料。法考过了，我的目标就成了就业。

“非法本”“大龄”“女性”“两孩妈”，这些都是标签化的存在，但又是确实需要面对的东西。这个阶段要面临的焦虑，并不会因为转行消失。

我最近在投简历，已经接到好几个面试通知。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可接纳大龄，氛围好，和我双向奔赴的律所，重新出发。

九派新闻：你在微博写道“35岁其实也是很多人充电努力的黄金期”

罗彩霞：我觉得精神内耗没有必要，我能理解大家的消极、抓狂，也经历过所谓至暗时刻，但我会让自己逻辑自洽。

35岁后我很爱喝鸡汤。过去两年里，我也常跟朋友说，人除了生病，你所感受的痛苦都是源自于你的价值观。这个事情确实是一个困境，但它值不值得抓狂，取决于你的心态。

我把它看开了，就会相对不痛苦。因为中年待业是一个已知的客观事实，这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段，困难重重，实际行动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人生最大的障碍不是别人，也不该是家庭和孩子，而是自己。只要我们不放弃，都可以通过努力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起点。

我给自己的鼓励是：有孩子不是我逃避的借口，它是确实存在的困难，但不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我想迈过去，而不是让它永远阻拦我。

罗彩霞（右二）毕业照。图/受访者提供

【4】曾努力去掉“被顶替”标签，法考通过是告别媒体的契机

九派新闻：有想象过自己没有被顶替的生活吗？

罗彩霞：应该会成为一名老师吧，我大学就拿了高中教师资格证。

我好多同学都是老师。有时我也会觉得遗憾，我在35岁离职的时候，已经不能考公，那个时候觉得：考公好，编制好，一度特别羡慕朋友们的稳定生活。因为待业带来的不安全感，让我觉得稳定可压倒一切。

但回头看，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算精彩。假如让我用之前的经历去换稳定的职业，我会摇摆。可能每一个职业都是一座围城，选择哪一种都会有遗憾。重要的是怎么让自己接纳这种遗憾吧。

你看，我的生活真的千千万万当中，最普通最平凡的。

九派新闻：被顶替高考成绩的经历，对你造成了哪些影响？

罗彩霞：过去10多年，我一直在努力去标签化。我不想做任何事，都被想到那件事（被顶替高考成绩），我觉得那是对我的伤害和对我努力的否认。

现在想通了，它不会因为我的回避不存在，那就去接纳。我为什么强调我的平凡，因为我觉得身边好多人都在努力，只是相对来说，我的经历让我更容易被看到。

九派新闻：你说，8日在公众号上发表的文章是给自己的告别仪式感

罗彩霞：工作10多年，要告别一个自己热爱过的行业，总得留下点痕迹，对吧？

这篇文章是我对这10多年来的总结。我的媒体生涯约两年前就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在我心中还没有和它告别。法考过了是个契机，让我觉得我真的要离开这个行业了，传媒行业给了我一个起点，那就做个句号吧。

我还在媒体的时候就比较关注老年女性群体。我看到快50岁的女性学钢管舞，去做演员；也看到48岁的女性，等到孩子大学毕业，重新参加高考，并考上大学。我很欣赏那些一直努力突破自我的人。那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向上姿态，让人看了特别有能量。

留在原地容易，但是坚持突破的人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我很少感谢自己。这次我很感谢自己没有放弃，给自己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次重新出发的机会。

我高中时的座右铭是：抱最大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我也不知道3年或5年以后会怎么样，但是只要定好了目标，我就会为之努力，并接受任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