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本心（图）

本文转自：天津日报

王本道 题图摄影：陈 伟

又是一年好时节，几场春雨过后，庭院里的白玉兰嫣然绽放枝头。没有绿叶的衬托，硕大洁白的花更显其高洁清雅，惹得不少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这几株白玉兰我已栽下15年了。刚栽下时还只有筷子一般细小，如今树干已出落得超碗口粗，葳蕤的树冠也已长过了二楼的屋脊。每年清明过后三五天，玉兰花总是准时绽放，小小庭院里润泽甜美，暗香浮动。去年春天我因病住进医院数日，出院时白玉兰花期已过。朋友说：“虽然主人不在，但那花依旧开得灿然恣肆，真是诚实守信呀。”白玉兰原产中国，已经有2500多年栽培历史，属庭院中名贵的观赏树。由于白玉兰年复一年迎春寒准时开放，加之先花后叶、花朵洁白等美好的寓意，1986年经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白玉兰成为上海市市花。白玉兰不仅花开极美，“色如玉香若兰”，在风中摇曳，花落时也很富诗意，微风过处，花瓣如玉般在枝头坠落，恰如明代诗人眭石所言：“霓裳片片晚妆新。”

白玉兰盛开时节，文友们总会光顾我家的庭院，聚会赏花，吟诗作赋，拍照留念。落花时节，有人会搬把椅子，静坐在繁茂的玉兰树下，任花瓣飘落在自己的头上、身上，直至深夜，充分体验“微风催万舞，好雨净千妆”之感。每逢白玉兰花期，我也乐于与文友们在花间流连，感受玉兰花温润如玉的大气之美。若是花期之时采折一支，放进室内花瓶，肯定是颇惹眼的景观。然而自白玉兰开花的十多年来，我却从未这样做过。十多年来，前来赏花的文友们也无一人向我提出折花的请求，他们甚至连一片花瓣都没从院子里带走过。只是每逢深秋，树叶开始飘落时，有朋友会偶尔从地下捡走几片硕大的白玉兰树叶，夹在书页中留作纪念。我想，这或许是对白玉兰之美的一种尊崇。也可以说，在我和诸多人眼中，白玉兰的美是属于自然界之大美，那一朵朵洁白如玉的花也并不祈望任何人折来当作尤物欣赏。

偌大的自然界有多少花花草草，怕是很难说得清楚，人类对草木等植物探索的脚步也一直没有停止。可以说，自有人类社会产生以来，草木就是人类赖以栖居的本源。被誉为“群经之首”的《易经》中有言：“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中国传统的文人墨客常以草木表心意。屈原将美人香草视为其终生追求的理想“美政”，陶潜、李白、苏轼以草木为题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同时寄寓了各自心中的情怀。寻常百姓也认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与草木的生长都离不开土壤、水分、阳光、空气、雨、雪、风、霜……千百年来，曾不间断地有“深巷明朝卖杏花”之声，至现代花市出现，一束鲜花便可以换来价格不等的钱财。据经济专家预测，随着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需求，花卉或将发展成世界第二大产业。然而抛开别国不谈，仅在中国的土地上，绝大多数的花草依然生长在荒野、山冈、幽谷之间，被人采折，充当商品的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生长在自家庭院里的草木，如我家庭院里的白玉兰，也属自然界的一部分。这些自然界中的草木，特别是生长在深山幽谷中的草木，年复一年风来雨去，恪守“本心”，无论土地如何贫瘠，环境怎样恶劣，都极力发挥自己的优势，各美其美，将自己的芬芳幽洁之美献给大自然。它们荣而不媚，不求人知，不求人折。

人与草木何其相似。由草木及人，我想起唐代张九龄的一首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诗中以春兰秋桂的高洁清雅比喻君子的高风亮节，从而引申出正人君子的高尚品德是对自己的自觉要求，而并非求人赏识，引人重视。即使得不到赏识重用，也不减其人格的光辉。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是每个人有生之年的终极思考，有人或许因自身贫弱、定力不足，极力向外寻求攀附，争取外力的欣赏认识。而古往今来更多正人君子的态度却是不断完善自己的内功，他们志向高尚，品德高洁，如同草木的本性，并不祈求外界赏识、美人攀折，始终以草木生长的法则，接地气、沐天风，健康成长。这也是谦谦君子在万千草木中总结出的智慧和情怀。如同《孔子家语》所言：“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张九龄一生刚正耿直、守正嫉邪，因反对任用奸佞，终遭罢相。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时写下著名的《感遇十二首》，其中第一首被列为《唐诗三百首》的开篇之作。尽管从青少年开始，我就多次读过此诗，但每次读罢，总有倒倾鲛室、金声玉振之感，特别是其中“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一句，实乃千古不朽之至理名言，难怪古往今来众多人心怀景仰，“从而师之”。

题图摄影：陈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