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照人世更观照人心的悲悯之作 | 读肖勤的《血液科医生》

乍一看《血液科医生》这个书名，我以为是对医院某一科室的深度采访，但读了小说的开头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这部小说写的是血液科的医生、护士、护工以及病人的群像，并通过他们连接起了医院内外，展现了丰富而宽广的社会图景。整部小说以血液科为中心，通过对黄栀子、夏曦、陈蕴竹等医生，吴芳、陈笑笑、胖苏、申宝儿等护士，以及不同病人的描写与塑造，为我们展现了发生在血液科的一幕幕人生悲喜剧，描绘了一幅幅人间世相的浮世绘。

小说中的血液科，是治疗白血病等血液疾病的专门科室，对我这个外行来说，小说中对血液科的描写是一种科普，但更重要的是，这种随时面临生死抉择、治疗费用高昂、几乎终生无法治愈的血液病，在小说中成了勘探人性与人心的一种疾病，而血液科也成了一个展示人间万象、残酷而又真实的独特空间。

翻开书页，第一个故事便是残酷而无解的，“仓18”祝鼎需要骨髓配型，他的父母好不容易找到了20多年前遗弃的女儿杨宝贝，但她却不肯做配型，除非答应给她钱和房子，由此亲生母女之间展开了情感的施压与拉锯战，虽然杨宝贝最后救助了弟弟，但得知真相的弟弟最终选择了放弃生命，这个故事为我们展开了人世间的一角，涉及到多年前的遗弃、怨恨，对生命价值的追问，以及在血液科集中爆发的情感冲突，让人不禁感慨唏嘘。第二个故事同样是残酷的，但又带有浪漫色彩，26号床的小松子自幼被离婚的父母推来推去，他住院后好在有女朋友小艾不离不弃，可她只有一片真情，面对高昂的费用一筹莫展，经过痛苦的心灵折磨，她决定向邻床27号的花心大款求助，“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但这又被大款的妻子发现，小艾精神崩溃，住进了精神科，小松子本来丧失了生命意志，但为了救助小艾，他重新焕发了求生的动力，小说让我们看到了面对生死考验时，两个青年人的纯洁情感及其受到的考验。第三个故事就是关于花心大款涂金钱的，他的病床前围绕着不少美女，但其实他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花心，他只是做出这样一个姿态，让妻子牛丽香能够更好地接受他的离开，从而开始新的生活，而在被妻子发现他与小艾的“暧昧”短信后，他愤而离开医院出走了，小说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中年男人油腻外表之下情感的真诚与深沉。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都很精彩，让我们看到了极端情境之下对人性的考验，但更精彩的是作者没有将这样的故事一个个讲下去，而是在讲述中逐渐将故事的重心向小说的主人公黄栀子、夏曦、陈蕴竹等人转移，由此我们看到的便不只是血液科病人的故事，而更多的是血液科医生和护士的故事，小说由此展开了一个新的向度，我们可以看到血液科元老陈蕴竹的家世与优雅，“老大”夏曦的理性冷静，黄栀子独自带着一个儿子生活的状态，护士长吴芳因不能生育而离婚的心事，“富二代”护士笑笑和唐明明医生的悲情恋爱，实习护士申宝儿的莽撞与逐渐适应的过程，小说将这些人物塑造得鲜明生动，活生生地站立在读者面前，也将血液科那种严肃认真的工作氛围和轻松随意、相互调侃的生活氛围呈现了出来。

在经过层层铺垫之后，小说中出现了第一个高潮，小说主人公黄栀子发现自己“中了招”——虽然概率很低，但她竟然也得了血液病。面对这一情况，她的态度很消极，不愿治疗，只想将儿子谷多托付给曾经的两个恋人，小说由此回顾了黄栀子的成长史与恋爱史，也让我们明白了她的孩子的由来：她与第二个男友谈婚论嫁之际，他的家庭悔婚，她离开了他，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生下了孩子——之所以选择生这个孩子，不只是因为情感因素，更是因为她是熊猫血，如果不要第一个孩子，可能终生无法生育。在她生孩子之时，为了办理手续，仗义的“老大”夏曦与她假结婚，领了结婚证，虽然他们很快又领了离婚证，但这也引起夏曦后来女友亚西的不满。黄栀子联系以前的恋人，但他们两个人都拒绝了她的托付，黄栀子被逼无奈，只能打起精神来，这时夏曦又建议她出国去看看巴林的一棵树，孤零零生长在沙漠中的这棵“生命之树”让她震撼，也唤醒了她的生命意志，回来后她就进入了病房治疗。与此同时，小说进入了另一个高潮，新冠疫情暴发，武汉封城，医务工作者首当其冲，医院里组织了以陈蕴竹为首的援鄂医疗队，护士长吴芳积极参加，因恋人牺牲而去了西藏的笑笑也赶回来参与。小说由此两波高潮交叉叙述，前方吴芳不停地写着抗疫日记，后方黄栀子在积极进行治疗，黄栀子获得了新生。在小说的结尾处，我们看到黄栀子带着儿子去与夏曦相聚，却意外地发现了曾经的两个恋人都在这里，原来当初他们是按夏曦的要求才拒绝了她的托付，以激发她的求生意志。

整部小说叙述如行云流水，既有可读性，也有社会价值。其价值主要在于：其一，为我们介绍和科普了血液科和血液病的相关知识，小说将专业领域的知识有机地编织入故事之中，让我们对这种较为罕见的疾病有了深入细致的了解，也展现了围绕这一特殊疾病所产生的世间百态与人生万象。其二，小说塑造了黄栀子、夏曦、陈蕴竹、吴芳、陈笑笑、申宝儿等医生和护士的人物群像，写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个性，鲜活生动，充满了生活中的烟火气，甚至小说中出场不多的姜各东、孙阿姨等人，也能让人留下较深的印象，同时小说也将他们生活中的“小爱”与对医院、对国家的“大爱”结合在一起，让我们可以在具体生活中感受到医生的专业精神与爱国情怀，尤其是在面临抗疫等重大事件时，他们的奋斗牺牲精神值得我们敬佩。其三，小说结构巧妙，将众多人物身上发生的事件编织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艺术整体，这看似较为容易，但却需要高超的艺术技巧，尤其对塑造人物群像的作品来说更是如此，这需要作者做出详略、先后以及铺垫、勾连，突出中心人物等技巧性安排，在《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每个英雄人物，也能看到整体的英雄群像，同样在这部小说中，我们既可以看到血液科的每一个医生护士，也能看到整体的人物群像。其四，小说发展出了一种既严谨细致又轻松随意的叙述方式，看似大大咧咧，但却细腻周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这种风格既与小说题材的严肃性与烟火气有关，也与作者大气、幽默与细致的性格密不可分，在整体叙述之中，小说中还穿插了小松子的“内心独白”、涂金钱的“告白信”、吴芳的“抗疫日记”等，让我们可以进入他们的内心世界，丰富了小说的层次，也推动了故事的进展。就整体而言，《血液科医生》可以说是一部观照人世，更观照人心的悲悯之作，作者以仁慈之心关注血液科，也在关注人世间，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充满人间苦难但又蕴含着希望之光的艺术世界。

（作者系《小说选刊》副主编、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青年委员会委员）

文/李云雷

视觉/实习生 肖同

编辑/陈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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