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近门里，曾经住过“北静王”（下）

本文转自：沈阳日报

抚近门一角。

朝阳街上的仿古建筑。

仰望抚近门。李浩摄

在1928年的沈阳地图上，还可以看到贤王祠，后来是在日本人占领后被损毁。

岳讬的《善抚人民疏》，挽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实现了民族大团结。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他不仅是贤王，更像一代圣贤。

昨天傍晚的时候，我来到抚近门，在当年王府的“旧址”附近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岳讬和福彭，在那种时代里能接受民本思想，并且努力实践，不但可圈可点，而且光彩照人。正如曹雪芹所描写的那样“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

他们，他们在这里还发生过哪些有意义的故事呢……

本版图片李浩摄

郡王衔岳讬支脉一代一代袭下去，《善抚人民疏》的精神也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承袭到第五代时，终于出现了一个象岳讬那样闪光的人物，这就是爱新觉罗·福彭（1708年8月12日－1748年1月1日）。“福彭”，典型的汉族名字，表现的是岳讬王一支的人们始终在向汉文化学习。

福彭，是第四代郡王讷尔苏与曹佳氏所生。曹佳氏没有什么名气，但她父亲的名气大，叫曹寅，文学家，主编了《全唐诗》。她侄子的名气更大，叫曹雪芹，文学家，创作了《红楼梦》。

福彭在历史上最抢眼的亮点，不仅在于他的赫赫战功，而更在于他保护了童年的曹雪芹。从这个角度上看，也可以说他保护了不朽的经典《红楼梦》。

雍正四年（1726）七月，平郡王（由克勤郡王改称）讷尔苏因受雍正政敌十四阿哥、郡王胤禵的牵连，被革去王爵，曹雪芹的大表兄19岁的福彭袭位。

曹王妃看到长子换上郡王朝服，昂然一派王者风范。与其父亲不同的是，眉宇之中不见阴郁而充满清朗，这和常到府里玩的四皇子弘历是相近的。她看到这里，心到底平静了一些。可是，转而又叹气了。

聪明的福彭心领神会。某日，他下了朝，直奔谪居在蒜市口的舅舅家。于是，曹雪芹坐着表兄的大轿秘密进了位于石驸马大街的平郡王府。

老王妃把雪芹搂在怀里，或许她要像元春说宝玉那样开口：“比先时长了些。”并且“一语未终泪如雨下”。这应该是曹雪芹第一次进郡王府。

大约过了3年的时间，福彭给世子庆明请来著名学者谢济世做教师，曹雪芹就成了表侄的伴读。可见，少年时代，他有相当宽裕的时光在王府里度过。到了福彭好友乾隆继位的时候，平郡王则平步青云，先做协办总理事务大臣。很快，又任正白旗满洲都统，成为曹家所属旗的最高军政长官。这时，十二三岁的曹雪芹时常去平郡王府，甚至要长时间住在那里。

《红楼梦》里有位北静王，是书中高官里面仅有的帅哥。

曹雪芹是个唯美主义者，书中大凡他心仪赞赏的人，一律描写成俊男美女。他这样形容北静王——“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因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

这段描写与乾隆描写的平郡王福彭，就气质上而言，十分相似，请看——“王虽年少，而器识深沉，谦卑自牧，娴学问，通事理。”（见《送平郡王奉命往盛京修理福陵前河道序》）

这位北静王，我也怀疑很可能与福彭有关，甚至像胡文彬先生那样认为福彭就是北静王的原型。

你听，“平郡王”与“北静王”语音多么相似，众所周知，曹雪芹喜欢用谐音给他笔下的人物取名。在《红楼梦》中，北静王恰好也是位郡王。书中说，“当日惟北静王功劳最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可见，这也是一位铁帽子王。曹雪芹和表兄之间的感情很深，正如宝玉对北静王的感情，书中甚至写宝玉与北静王成了朋友。

曹雪芹作为罪臣之子，不大可能与其他年轻王爷有交往，比如乾隆第六子质亲王永瑢，只有表兄才会主动接近他。

《红楼梦》第一百零五回，贾府被抄家的时候，专门写了北静王急急赶来相救，并询问宝玉的情况。对照的应该是福彭的影子。

福彭英姿勃勃，且才干卓越，做协办总理事务大臣，做都统，做定边大将军，样样都做得格外出色。先祖岳讬的英雄血在他身上汹涌澎湃，并且屡建功勋。

曹雪芹显然很崇拜这个表兄。《红楼梦》里的文臣武将几乎个个是污浊不堪的“国贼禄蠹”，只有北静王如玉树临风。无疑，在他身上寄托着曹雪芹对一代名臣国之栋梁福彭的追思，同时也寄托着自己“补天”的理想。

最让我心动的是，这位“北静王”竟来过我们沈阳两次，并且在成亲王府里居住，最长的时间有一年之久，他在沈阳“善抚人民”的故事，被写进了《清实录》。

在雍正八年的年初，朝廷接到盛京方面的汇报，福陵（努尔哈赤的陵墓）前面的水道出了险情。

雨季水大，加上出口不畅，使得陵前水道改道，陵园左侧山脚经常被激流冲刷，不但威胁陵墓，也同时威胁周边百姓的田地。当务之急，应该加固堤岸，使河水回归故道。

雍正八年(1730)三月，雍正帝启动福陵修河治水工程。

维修祖陵，是朝廷的神圣之事。雍正帝显然是在王公大臣里优中选优，最后选中了福彭。理由，按弘历的说法是“惟是平郡王福彭小心畏慎，克当斯任……”

福彭小时候因为天资聪颖，举止端庄而吸引了康熙，在这位美少年身上，他既看到了史书记载的福彭先祖岳讬的丰姿，又看到福彭外祖父曹寅的风采。曹寅是康熙奶娘的儿子自己的发小，是康熙铲除鳌拜的助手。雍亲王胤禛从父皇的目光读到了什么，于是，特别指定福彭为弘历的伴读。宗室范围内，近支皇子王孙就有数百位，单单选中了福彭，说明福彭确实出类拔萃。

现在，雍正又委派重任于这位年轻的王爷。

雍正传旨：著平郡王福彭前往盛京，会同总理陵寝事务大臣尚崇虞，督理皇陵工程。

一个月后，雍正七年四月，福彭由京城赶奔盛京。临行前，雍正对这位22岁的堂曾孙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他办好这个工程，以求“敬祖爱民”。把“敬祖”与“爱民”并列起来，可见这个工程的意义。

福彭心里清楚，虽然父亲讷尔苏被夺爵的主要原因是被胤禵牵连，但究竟也还是查出了贪腐之罪。在朝野上下，名声不太光彩。这是皇上在给他们平郡王这支人以机会，也是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

皇四子弘历与福彭有同窗之谊，他写有《送平郡王奉命往盛京修理福陵前河道序》，把福彭这次使命的原委描述得十分清楚。他说：“雍正八年四月，诏曰：‘福陵前水法历年既久，稍更故道。朕万几事重，不能亲往经理。惟是平郡王福彭小心畏慎，克当斯任，其代朕以行。’余与王敬业乐群相晨夕也，兹之往也，其可以无赠？……王虽年少，而器识深沉，谦卑自牧，娴学问，通事理。余喜王之果足以当斯任也，于是乎书以赠之。”此文透露出雍正、弘历父子二人对福彭的高度评价和信任。

福彭来到盛京，皇宫他是绝不可能去居住的。他只能住进当年皇太极赐给他祖先岳讬的成亲王府。据载，包括这座王府在内的11座王府，直到清末仍有看房包衣在看守。也就是说，在盛京的王府没有废掉，作为王爷的私产一直掌控在他们手里。

在奉天将军那苏图（？—1749）的引领下，福彭走进了自家的百年老宅。

第二天早上，那苏图就请福彭到王府南门正对面的将军衙门，请求他为工程下达指示。一品大员再大，见了王爷也是小职员，他必须毕恭毕敬。

福彭手一挥，请那苏图带路，出了抚近门，他们踏上修建于康熙十九年（1680）的大东关大街，直奔福陵。

福彭与那苏图到了福陵反复查视，经过与钦天监博士刘毓圻再三研究，最终，制定出了治河护陵的方案。

这就是将陵园左面的河水疏回故有的河道，将原来河床淤浅之处挑宽挖深，在护坡前筑牢石头堤坝。确定填河取土的地方，在那里挖沟引导山沟小水五道，汇流环抱，绕过陵前，最后流入浑河。

5月24日，破土动工。

作为传家宝，祖先岳讬的《善抚人民疏》，福彭一定是熟读的，文中表现的民本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他，也指导他完成这项“敬祖爱民”工程。

是的，既要“敬祖”，也要“爱民”。

在福陵工地，福彭不记得自己是堂堂的王爷，直接进入现场，率领民工们一同施工。他对民工们特别友善，这些民工都是沈阳地区的汉人。有他监管，什么盛京将军、钦天监博士、还有盛京工部的那些人，谁也不敢克扣民工们的工资。一分一文也不差，工资全部按照实数及时发放。工程所需要的各种用料，他给出的价钱公平，态度也慷慨。这样，在维修皇陵的同时，也惠泽了一方百姓。

福彭的做法，极大地调动了民工们的积极性，竟然出现这样的局面——“是以万姓欢腾，咸若子来之趋事;千廛云集，倍觉市利之充盈。踊跃以赴皇工，罔不欣欣以相告;络绎以沾圣泽，悉皆荡荡而难名。”（见福彭《福陵工程告竣疏》）受到百姓如此欢迎，福彭的“善抚”工作一定是做得很到位。

工程从开端到结束，一直处在快速优质的良性状态。

一年半以后，既到了雍正九年12月末，工程完美竣工。在这一年当中，福彭的活动地点，除了皇宫、太庙、老王府和福陵之外，还应该到祖先岳讬的陵墓去祭祀，到贤王祠去拜谒。也有可能去太姥爷曹玺（曹寅父）位于渔樵寨村、塔湾、韩官屯的旧宅看看。

从流传下来的诗文与书法作品来看，福彭是个潇洒的王。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应该游遍了盛京的主要景点和先人的世居地。

因此，他创作了《盛京》同题七律诗四首。

这四首诗，表达了对祖先的歌功颂德，同时，也表达了对盛京城乡自然景观的热爱。整体风格雄阔奔放，体现了满族人的性格特征。

克勤郡王一门本是将门，但文风源远流长，如果说岳讬的《善抚人民疏》是他们家的文学开端的话，那么，福彭的诗就是继往开来。福彭的父亲讷尔苏与曹寅女儿的这次满汉通婚，相当于与文学联姻，使克勤郡王府更加诗意盎然。

福彭是满族杰出的诗人，他写了不少好诗，著有诗集《文颖录》。他的六弟奉国将军福静也写诗，他的孙女文篁写得也很好，曾有诗集《佩兰轩绣余草》传世。

福彭圆满完成任务回到北京，雍正嘉奖了他。弘历赠给他一首长诗，表达对老同学功绩的赞颂。

雍正十一年（1733）四月，福彭受命在军机处行走，就是兼职军机处大臣。七月，授定边大将军一职，率师讨伐噶尔丹策零，保卫祖国的边疆。福彭的部队纪律严明，对沿途的百姓秋毫无犯，深受欢迎。

雍正十二年（1734）六月，福彭率领将军傅尔丹前往科布多总统北路军营。八月，被召回京。

雍正十三年（1735），福彭覆命率师驻守鄂尔坤，筑城于额尔德尼之北。再次被召还。

两次被从前线莫名其妙地被召回，说明雍正还是对他留了个心眼儿。

乾隆二年（1737）三月，福彭被派去监修盛京三陵，十月竣工。依旧做得很出色，深得乾隆欣赏。特别下旨说：“今平郡王福彭等奏报修理盛京三陵工竣。朕应前往展谒行礼。但盛京路程遥远。往返需时。其应于何时起程及一切典礼，各处豫备事宜，著总理事务王大臣会同议政王大臣、九卿、定议具奏。”应该说，福彭成功修理了盛京三陵，促成了乾隆六年后的第一次东巡。

第二年，即乾隆三年（1738）七月，福彭升任议政大臣。虽然是升职，但这却只是个虚职，说明乾隆多少有点忍受不了他的光芒。

乾隆十三年（1748）一月一日，福彭病逝于王府，年仅41岁，乾隆赐谥号为“敏”。

第二年，福彭15岁的长子庆明（1733年1月27日—1750年9月30日）承袭了郡王的爵位。庆明和父亲福彭一样有情有义。他曾多次派人到西山一带寻找躲避起来的表叔曹雪芹，但都没有找到。有一年，王府的仆人在门口买到一只漂亮的风筝，庆明一看，像是表叔的手艺。连忙带人出去追，卖风筝的人说：“我叫于叔度，是个老兵，生活无着落，是芹二爷教我做风筝卖，说这样可以度日。但芹二爷如今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人是复杂的。福彭的去世，到底还是让乾隆帝很伤心，他派出大阿哥永璜前去郡王府吊唁，并且特别下谕旨：“平郡王宣力有年，恪勤素著，今闻患病薨逝，朕心深为轸悼，特谴大阿哥携茶酒往祭，并辍朝二日。”

这样隆重的仪式，足见他们的关系不仅仅是君臣，更是知己。尽管他继位后对福彭既信任又有点不放心，但最终友情还是如期而归。

福彭第二次来盛京的时候，即乾隆二年七月那次，抚近门到怀远门之间的御街基本上还是宫禁之地。福彭要是想出门购物，他要带人出王府向北走半华里左右到四平街（即今天的中街），那条街在那个时代已经是成熟的商业街了。

在福彭走后的四十五年，即乾隆四十八年（1784）六月，朝鲜派使臣团来朝贺东巡的乾隆。使团成员李田秀、李晚秀将此次盛会写成了著名的《入沈记》，他们对抚近门里北侧两个书店、一个药铺的描写，说明这条御街已经开禁了。王府临街的附属建筑已经成了门市。到了光绪三十一年（1905），这条街命名为“新正街”，则完全是商业街的感觉了，只是商家多是经营文化艺术品。而现在则叫“清代一条街”，商家经营的也多数是文人艺术品，看起来，这个特征也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2008年夏天，北京的朋友介绍了福彭四弟福秀的一个后裔，住在石驸马大街克勤郡王府的附近，是位画家。我们通了电话，他说他知道一些福彭在沈阳的亲民故事，可以讲给我听。他说他也想到沈阳来，到抚近门老王府一带转转。但阴差阳错，我们的见面始终没有成行，他好像也没来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