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曹慧中：吉美博物馆中国唐朝展览如何呈现丝路历史？

中新社巴黎2月28日电 题：吉美博物馆中国唐朝展览如何呈现丝路历史？

——专访吉美博物馆研究员曹慧中

中新社记者 李洋

“中国·唐——一个多元开放的朝代(7至10世纪)”去年11月在法国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开幕，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分别为展览题写序言。展览行将于3月初落幕之际，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本次展览策展人之一、吉美博物馆研究员曹慧中女士，请她详谈展览的特色，特别是展览如何呈现丝路历史。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是吉美博物馆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也是2014年吉美博物馆“汉风——中国汉代文物展”的策展人。当时，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时任法国总统奥朗德也分别为“汉风”展览题写序言。两个展览各有何特色？

曹慧中：本次唐朝展览是在中法建交60周年之际举办的。2014年“汉风——中国汉代文物展”旨在纪念中法建交50周年，吉美博物馆在这两个展览中都扮演了文物外交的角色。为筹备“汉风”展，我当时去河北博物院挑选了几件满城汉墓重要文物，也去了陕西、山东、甘肃。从那时至今，我和中国文物交流中心及多地博物馆一直都有接触与合作，这对唐朝展览的策展也是一个铺垫。

早在2022年，吉美博物馆便已就本次展览与中国文物交流中心有初步的接触，2023年立项。汉朝和唐朝被视为中国历史王朝的两大高峰，很多典章制度都是在这两个时期确立的，特别是到了唐朝，典章制度日臻完备，封建王朝发展到达鼎盛时期，唐三彩等展品都是西方观众较为熟悉的文物。

我们尝试在两个展览中分别把汉唐两个朝代的历史年表与西方作一比较，让西方观众更好了解展览。与汉朝对应的就是罗马帝国时期，与唐朝对应的则是欧洲的中古时代，法国的查理曼大帝时期。唐朝时期的文明与西方同时期相比的确是发达的，人们可以看到展出的唐朝精美文物，而在同时代的欧洲，文物可能还未达到这样的精美。

中新社记者：本次唐朝展览中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展现“大唐丝路”。展览如何呈现丝绸之路历史文化？其中的重要展品有哪些？

曹慧中：在以往展览中，唐朝往往是放在一个丝绸之路的大框架下展开叙事，从汉朝一直到元朝。因此在策展时，我一直注意呈现唐朝的丝绸之路，而不是作成丝绸之路史的唐朝“断代史”。在许多西方人的印象中，丝绸之路就是东方到拜占庭帝国的这一段，且有很多的路线经过中亚地区。我希望在展览中添加广义丝绸之路上的内容，如唐朝与周边的日本、韩国的交流，还有因近年在甘肃、青海考古新发现，所突显出的新疆到青藏高原丝绸之路青海道的重要性。

在展览中有很多展品都和丝绸之路相关，是很吸引人的主题。古代中亚民族粟特人曾长期在丝绸之路贸易方面发挥重要影响，在现今的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地都有他们生活的痕迹。展品有从唐定远将军安菩夫妇墓出土的胡俑，其外貌都具有典型西域人的特征，造型很生动。2019年甘肃武威出土吐谷浑喜王慕容智墓葬，是当地发现的时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唐代早中期吐谷浑王族墓葬。这次展览中也难得展出了慕容智墓葬中的文物。这些唐朝墓葬中出土的陶俑都与长安、洛阳出土的同时期陶俑非常不同。

本次唐朝展览中展示了两件很珍贵的唐青花瓷文物，被视为青花瓷的最初尝试，展品包括扬州出土的唐青花盘和河南出土的唐青花塔式罐。这些文物的存在表明，来自波斯的钴蓝料通过丝绸之路传入唐朝。展览中对金银器展示的比重也比较高，很多陶瓷制成品的原型都是金银器，而唐朝不少金银器的设计源于波斯萨珊王朝。这些显然又都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原。从展览中可以看到，唐朝通过丝路接收了很多外来文化，体现在如唐朝妇女的装饰和容妆，马和骆驼的唐三彩和镇墓兽奇特造型的雕塑等。

中新社记者：本次唐朝展览的策展时间用了多久？为策划唐展，您到国内哪些地方走访？对于展品有哪些考量？

曹慧中：本次唐朝展览的策展时间只有18个月，对于这样规模的展览来说还是很紧张的，需要确定展览要呈现哪些主题，还要选定要展出的文物、准备很多资料等，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到2024年夏天，我们已开始为图录制版，说明和图录也要做法文版和英文版。

我们此次与中国文物交流中心的合作很愉快，他们帮忙做了很多沟通。本次唐朝展览有中国10个省区市的32个文博机构的参与，2014年汉风展有中国9个省的27个文博机构的参与。为策划唐展，我主要去了陕西西安和河南洛阳。最具挑战性的是西安，因为历史上长安(今西安)是唐朝的都城，西安的博物馆观众很多，精品文物是很难出借的。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为本次展览出借了一些库存文物，包括唐朝的壁画。中国博物馆的壁画在国外展览中难得一见，陕西方面提供了3幅唐朝壁画，刚好可以配合展览中的相关主题。唐人留下的壁画存世很少，作为策展人，我很感谢他们愿意将这些文物借出。

我也希望展览中能够呈现中国茶文化的主题。在一些西方人观念中，茶文化是来自日本的。中国茶文化源远流长，我们展出了来自一座最早纪年墓的唐三彩“茶圣”陆羽像，也有展示唐人如何煮茶和饮茶的茶具，包括珍贵的金银器和玉器。

展览中也展示了不少唐三彩，一些大件的精致展品在当时都归属于唐朝的王公贵胄，比如展览开场展示的节愍太子李重俊墓出土的三彩陶马和马夫俑，在西方展出也实属难得。这些文物都很自然而然地吸引东西方各界观众。

中新社记者：此次唐朝展览即将落幕。在您看来，展览是否达到预期效果？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办其他朝代的展览？

曹慧中：我个人认为，展览是相当成功的，每天参观人数都相当多，特别是下午。中国或西方学者专家看过展览之后，也表示这是项高档层级的特展，很推荐来看。展览中除了有英文和法文的说明，也有一些中文的介绍文字，吉美博物馆馆长林茨(Yannick Lintz)也在大力推动博物馆说明中的中国文化，我们希望能有更多中国游客来观展。

我也有一些日本朋友前来观展。唐朝对日本影响很大，如今在日本奈良正仓院还保存着较大规模的唐朝精美文物。中国国内的唐朝文物很多来自于考古发掘，而真正流传下来的文物并不多。

因为唐展呈现的内容很广泛，重要文物也很多，每个部分都很充实，西方观众并不能很快理解，我每次讲解也要两个小时以上。当然，展览还有些是比较大众化的内容，整个家庭都可以过来观赏。不过，根据观众不同的文化背景、观点或年龄，整个展览可以有多层次的解析和欣赏角度。来自中国和日本的观众，从唐人仿王羲之的《寒切帖》中，特别能感受到书法艺术在中国艺术中被视为最高精神层次的表现，西方的一般观众可能就无法体会。

我个人希望展出时间能再长一点，比如多展一个月，毕竟花费了这么多心血，这么多文物千里迢迢从中国国内运到巴黎。为了庆祝中法建交60周年，能专门在吉美博物馆打造出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展览，并且有一些新的展览主题方向，非常难得。

我当然很想办一个关于宋朝的展览，算是一个“三部曲”，从汉朝，到唐朝，再到宋朝，这也要看机缘是否能够促成。宋文化也是中华文化巅峰的时期之一，但相比于唐朝文化的华丽精彩，宋朝的文化就比较智性，需要提供相当程度的文化背景，才能让观众更易于理解。(完)【编辑:曹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