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大笑（外二题）

本文转自：黔西南日报

看似毫不相关的三篇文章，其实想要展现的，是同一个主题。

一个冬日的下午，奶奶坐在西墙根下，暖暖的阳光趴在奶奶的脸上。奶奶眯缝着眼，惬意极了。我走过去，挨着奶奶，也坐下了。奶奶仍眯缝着眼。我碰碰奶奶，说，奶奶，还想听故事呢。奶奶眼皮拉开了，昏黄的目光在我脸蛋上碾过后，说，那奶奶就讲一个？

我说，好呀！

奶奶讲，抗日战争时期，大别山脚，有一所小学校，学校里有一个叫四捌的小姑娘，很有意思。

奶奶瞥一眼我，继续讲。

一天，四捌一大早就去了学校，由于太早，大门还没开。四捌就站在大门外等。四捌在等时，脑海里就闪出了刚刚的一幕，便憋不住大笑起来。四捌正笑着，苏怡过来了。苏怡见四捌看着自己，哈哈大笑，有些不知所措了，寻思自己脸上或者身上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跑到不远处的池塘边，对着池水，左照右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又来到大门外。四捌还在笑。苏怡有些不好意思，问四捌，苏怡很好笑吗？四捌不睬，仍哈哈大笑。苏怡莫名其妙，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路雅过来，见四捌和苏怡看着自己哈哈大笑，寻思自己脸上或者身上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便跑到不远处的池塘边，对着池水，左照右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来到大门外。四捌苏怡仍在笑。路雅看看四捌，又看看苏怡，也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后来，很多同学过来了，大门也开了，但同学们仍聚在大门外，哈哈大笑，直到上课的钟声敲响了，才散开。

课堂上，老师提问四捌。四捌站起来，努力控制自己，不笑。但，那一幕，在脑海里一闪，四捌便管不住自己了，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苏怡哈哈大笑起来，路雅哈哈大笑起来，全班的同学哈哈大笑起来。课后，老师让四捌去了办公室，问四捌，到底怎么回事？四捌努力控制自己，不笑。但，那一幕，在脑海里一闪，四捌便管不住自己了，又哈哈大笑起来。老师想制止，但很快，也被四捌那种笑感染了，也哈哈大笑起来。办公室里，其他的科任老师，盯着她们，随后也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校长。

校长板着面孔，凶四捌，有什么好笑的？四捌说，我也不想笑，只是，那一幕，在脑海里一闪，便管不住自己了。说后，四捌又哈哈大笑起来。校长想制止，但被四捌那种笑感染了。校长说，你笑什么笑？校长这样说过后，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

奶奶突然停下不讲了。

我说，奶奶，那一幕，到底是什么呀，真的很好笑吗？

奶奶伸出干枯的手，抚摸着我。

奶奶说，真想知道？

我说，嗯。

奶奶说，那天，天刚微明，四捌就起床了，喝了碗稀饭后，背起书包，去上学，走到玉米地边，发现有一队小鬼子开过来，便慌慌躲进玉米地里。那队小鬼子经过玉米地时，后边的一个小鬼子，突然跑进玉米地里，小便。四捌知道，不远处，有猎人下的狼夹子，于是跳起，往那下有狼夹子的地方跑。小鬼子见是花姑娘，追，结果被狼夹子夹住了腿……

长工四柒

长工四柒返回时，已是下半夜了。

刚走到工棚前，忽有一股兰香漫过来。四柒正疑惑间，四姨太堵到他面前。皎洁的月光下，四姨太将一碗粉条炖猪肉推过来，小嘴轻启：“饿坏了吧，快吃了？”说后，柳腰慢转，悄声走开。

割了一天麦子，晚饭都没吃，就去执行任务，这肚子早就哭喊起来了。四柒双手捧碗，风卷残云。瞬间，那碗粉条炖猪肉就进了肚子。

后来，躺在草席上，那股兰香，伴四柒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四柒想吃点饭，才下地。碰上东家。东家忽的甩过来一鞭子，还骂：“太阳都出来了，还有脸吃饭，滚——”

四柒知道睡过了头，只好往麦地走去。

黄亮亮的麦地里，长工们挥镰如梭。

四柒也挥镰如梭。

午饭，是丫环送过来的。四柒过去盛饭，被丫环挡住。丫环伸手点着四柒的额头说，你看，谁来了？四柒举目，见四姨太右手撑着小花伞，左手拎着陶罐，笑脸如花般过来了，直接走到他面前，递上陶罐。陶罐里，是白花花的大米饭，是香喷喷的粉条炖猪肉。

四姨太说：“吃呀！”

还说：“我要看着你吃完。”

四柒并没有推脱，接过，风卷残云后，将陶罐还给了四姨太，抹抹嘴，什么也没说，转身，下麦地里去了。

有啧啧声响起，四柒没有理睬。四柒知道，同伴们大惊小怪，这很正常。就是他自己，心里也不知啧啧多少次了。

一股兰香，总在身边萦绕。

晚饭后，四柒又偷偷溜走了。四柒是去执行任务。

月亮升起来。

四柒走在路上，路的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四柒边走边想着四姨太：怎么突然间，她对自己……难道她发现什么了……

正这样想着，只听一声断喝：“举起手来！”接着，四柒便感觉后脑勺处被枪口顶上了。四柒慢慢举起手，目光，却往身后弯去。“老实点！”显然，四柒的企图被看穿了。那人伸出一只手，将四柒的短枪搜走了。

“你是戴家湾游击队的，我没有说错吧？”

四柒没有作声。

“你扮成长工，混进东家，目的还不是东家那一百多杆汉阳造、五挺机枪、两门迫击炮？”

四柒没有作声。

“你知道它们藏在什么地方了，告诉我，可以留你一条小命，否则……”

四柒仍没有作声，但心里，已知道了，这人也是冲着那些东西来的。四柒明白，自己一时半会，还没有生命之忧，要找机会，夺了这小子的枪，变被动为主动。四柒一直在寻找机会，可这小子并没有给他机会。

“说！再不说！老子可没有耐心了？”那人咆哮，“给你三分钟时间，三、二……”

“一”字还没有说出，只听啪的声响，那人头一歪，倒下了。一条人影，一闪而过。一股兰香，留了下来。四柒目送着那条人影溶进夜色……

戴家湾游击队得悉消息后，派人，在四柒的带领下，连夜悄悄摸进东家后院，进入密室。但当四柒还有队员们往外搬运那些东西时，被发现了。东家亲率家丁，围了上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啪啪，枪声响起。四姨太边打边喊：“四柒，快走——”

东家反应过来，骂：“你个臭婊子，打！”

家丁们开枪。枪声震耳。

四姨太边打边退，家丁们咬着不放。这边，四柒及队员们，终于寻到了机会，一阵猛烈冲锋后，带着那些东西，跳出了包围圈。东家发现后，率众家丁追赶上来。有二个队员倒下了。正危急间，四姨太又打了回来，啪啪啪啪，有几个家丁倒下。

四柒，还有队员们，趁机跑开，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四姨太战死。

……

一天夜里，四柒忽的闻到一股兰香。四柒问，四姨太，是你吗？

四姨太说，是我。

还说，四柒，知道为什么帮你吗？

四柒说，这还用说，你也是组织上的人呗。

四姨太说，我不是。

还说，我只是一个猎户的女儿，被东家逼着做他的四姨太……

四姨太呜呜哭起来。

四柒伸手，想擦去四姨太脸上的泪水，却突然醒了。

此时，月光穿过窗格，正趴在四柒脸上……

心结

是一座新坟。

排长程咬铜立在坟前，脱帽，垂手，眼噙泪花。

几天前，程咬铜率领全排战士，奉命阻击鬼子一个大队的兵力，激战一天一夜，顺利完成阻击任务。撤退时，战士王小银的右腿被一枚榴弹炸飞，躺在地上。程咬铜正准备跑过去抢救，有几个鬼子端着枪叽里呱啦追过来。程咬铜只好躲到一棵树后。

王小银爬了几步，突然趴着不动了。

“砰！砰砰——”

王小银趴在那里，眼盯着瞄准镜，样子专注。鬼子越来越多。王小银的子弹打光了。鬼子们显然是要活捉他了，白晃晃的刺刀逼向王小银。突然，王小银从地上弹起来，抢过鬼子的枪，一阵猛扫，有几颗子弹，还打在树上。

王小银被鬼子的刺刀捅成了马蜂窝。

直到现在，程咬铜还清晰地记着王小银那双圆瞪着的眼睛，那眼睛里喷着怨气，好像是在骂他，骂他这个排长贪生怕死。

一只乌鸦，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怪怪地看着程咬铜。

程咬铜扑通跪下，响响地磕过头后，起身离去。他和他的战士，是要开赴新的战场。上次战斗，他们排，伤亡最少。首长表扬了他，记集体一等功。面对首长的表扬，他说，王小银的牺牲，我有责任，请求首长处分。当然，首长没有处分他。

那只乌鸦，见他离开，“突”的一声，飞到坟上。

荒野。孤坟。乌鸦。

王小银又跳了出来，冲着他喊：排长——

还喊：排长救我——

程咬铜上齿咬着下唇：小银，排长一定给你报仇！

部队刚开上去，鬼子就扑了过来。面对数倍于己的鬼子，程咬铜和战士们，英勇顽强，像一颗颗钢钉，插在阵地上。二天一夜里，他们打退了鬼子的几十次反扑，又一次顺利地完成了阻击任务，且创造了零伤亡的记录。

但就在撤退时，程咬铜受了重伤。

当时，队伍正往密林里撤，就在队伍全部撤进密林里时，程咬铜大喊一声“小银，排长救你——”紧接着，就看见他端起冲锋枪，跑出密林。

哒哒哒……

很快就有叽里呱啦声响过来。显然，鬼子是听到枪声后，往这边追来。

程咬铜端着冲锋枪，像入无人之境。

鬼子倒下一片后，程咬铜也倒下了。是战士们冲上去，救走了他。经过治疗，程咬铜命算是保住了，但大脑，损伤严重。

程咬铜被留在后方。

这之后，便没了程咬铜的消息。

一九五零年，我去戴家湾搞土改，听老乡说，湾西北方的山坡上，有一间草棚，内住一人，着八路军装，整天喊喊杀杀的，要我去看看。

远远地，我就看见那人坐在草棚前，目视着不远处的坟茔。那坟茔，长满蒿草；坟头，站着一只乌鸦。

不错，就是程咬铜。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喊：“老排长——”

程咬铜移目过来，看着我，突然冲着那坟茔方向跑过去，边跑边喊：“别怕，小银——”

坟头的乌鸦，惊了，“突”的一声，飞了。

作者：戴玉祥

值班总编 龙波 编辑 文建秋 校对 陶昌武 版式 高真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