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街门楼子

本文转自：甘肃日报

孙晓玉

“哎咳哟，上了哇路呀，动起了身……”

一块土、一方水，这水土养着人，时光里变幻着生活故事、人间清欢。某个暮色苍苍的傍晚、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风尘仆仆穿街过巷，看见了熟悉的街门楼儿下白发的爹娘、含泪的婆姨、雀跃的娃娃，你鼻子酸酸嗓子热辣，餐风饮露的胸腔瞬间有了温暖。

回家了啊！

门楼是家与外界连接的通道。

门楼下站的是家人，门楼外连接的是街、是路、是外面的世界。家人一年年越来越亲厚，世界一天天增加了精彩。

古树、老井，旧宅、门楼，诸如此类的东西，悄然走进“一方水土一方人”的乡愁。乡愁里的那些骄傲积淀下来，岁月里洇染出特有的文化韵味。居于古丝绸之路通道、塞上一隅的民勤街门楼儿或繁或简，风格不一而足。门楼儿文化东西交汇、南北交融地有了自己的味道。

马家园子据说美轮美奂，“十三太保老宅”也是青青一色的“铁砖”裹墙。民勤现存的最珍贵门楼，应是瑞安堡。它融古今南北建筑风格于一体，是保存完整的堡寨式民居。我陪闻名而至的远方朋友去了多次，摸过大门上的重钉，走过套连的庭院，看过房间里的家什，听过堡墙上的风声，想过阁楼上的月色，每次却都是兴致不减，宛如初见。

“楼，重屋也。”门楼，自然是门的楼，是因了门而修建的保护和装饰性建筑。门楼儿临街面路，民勤人便加一个字，叫它街门楼子。

沙井路37号，民勤城有座老式风格的街门楼儿。屋面檐口下的斗拱，如层层绽放的花朵，不用粘胶、不用铁钉，全凭各个部件自下而上，纵横交错。卯楔叠垒扩展，让额枋层层递进。上面精工细刻的花草、水纹和彩云，极为精美。斗拱作为一座门楼子建筑的硬核，既典雅地展示了艺术之美，又智慧地给梁柱均匀传递了承重之力，门楼方能生动出千姿百态。台阶下向上仰望，透过一角飞檐，我看见了天空很蓝云朵很白，那些木头的原色，入眼很美！

这样的门楼儿，民勤城里还有几座。

初冬的阳光不太冷，透过枝条间隙，稀散地洒落在重兴路小东街的7号院落。门扇，还有门楼的木雕，涂了赭红色。顶脊两端翘起，中间部位蹲了两只石狮。街对面的36号人家，门楼儿木雕上的靛蓝色依稀可见。檐上覆的灰黑瓦当，掉落得参差不齐，看着有了沧桑意味。两座门楼是同一种风格，因了前面两根不落地的雕花短柱，名曰:垂花门。没有门楣，约莫是虽富而不显贵的人家。两座老门楼儿，南北相守相望，低了街面一尺有余。

我家早年间住着村里的旧庙台子，离镇子很远。记得它的围墙很是低矮，安了一块白杨木板当门，下面也没个门槛。大人出去上工干活，我使劲刨啊刨，门板下面刨开个坑，爬出来和小伙伴玩，一玩就忘了回家。后来搬进新居民点，一块门扇变了两块，按照“单扇为户、双扇为门”的说法，我家算是有了“门”。父亲说要盖个门楼。门楼的墙是土坯打成，门楼的顶是并排放几截子白杨木棍，上面苫了芨芨草编的笆，麦草泥一抹。放一层灰砖作檐，中间留个空隙，塞上片瓦作了排雨水的槽儿。午饭时光，堂屋里的小炕桌、长条桌、大方桌不坐，端了大瓷碗，坐了门槛墩子，吃饭喝茶。夏时说门楼道里小风吹着人凉快，冬日说门楼口眼皮子宽了气不闷。抬头又能和左邻右舍喊几句话儿，说猫说狗说庄稼拉拉家常。饭吃完了也不急着进去，碗一放，抽袋烟。女人或小娃，过来把碗筷收拾了端走。穿背心的小“茶壶盖”和丫头们，门楼左右玩耍得乐不归家，捉迷藏、抓小鸡、吃子儿，一一玩个遍儿。

黄河蜜、似蜜甜，棉花白、比雪白。土地有土地的馈赠，人有人的念想。父亲看眼门楼儿，说庄稼行情好，这次咱也请个匠人修修。小姨奶的夫家姓梁，西渠人。梁家大爹心灵手巧，他是个泥水匠，学了修门楼子，活好，价格也公道。我还记得他拿了手里砖，用心着力，专注干活的神态。西渠、东镇、湖区好多人家的门楼子就是他的手艺。白灰刷墙、水泥抹顶、青砖起脊，看去着实大气。

门楼儿见证了时代变迁，也见证着一个地方、一个家族、一户人家的岁月流年。

门楼和堂屋，前者是家门脸面，后者是待客之所。老话说：门楼靠左别靠右，堂屋靠前别靠后。旧时建房，讲究坐北朝南。堂屋之左，便是东南，称“向阳门”。有一副春联，道是：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万物向阳而生，每天迎着朝阳出门，心情多愉快。

时移、事异，我们自然无须一概而论。古人讲究“天人合一”，他们在生活实践中顺应自然规律，主动适应环境摸索出的生存智慧，今天仍然需要认真思考。

闲来爱去大街小巷转悠，巷子里有着一些人家，门楼儿高高低低、新新旧旧。我溜达着看看两边民居、听听耳边喧闹。

门匾，家乡人也叫门勒儿，它承载着一个家族的荣耀和期许，无疑是一座街门楼儿最晶晶闪亮的眼眸。或隶或篆，或楷或行，或金粉或墨汁书于门匾之上的几个大字，波光流转得门楣生辉。一谓崇祖，后裔可以凭此千里寻根认宗；二曰传志，家人可以借其世代立品。

文字为这坚守以待时光，时光让应该记忆的东西变得清晰！

听自己的足音穿过街巷，很是休闲和惬意。腿走得有点困时，门楼下偶尔会缓缓走出一个老人，他来墙角晒晒太阳。走上前问个好，东南西北闲聊几句，翻检到些许时光褶皱里隐藏的小过往，很高兴，它增加着你对一座城的认同，这是不需劳神便能从身边轻松获得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