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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畈上的割稻少年

类别:情感 发布时间:2023-08-04 09:24:00 来源:每日看点快看

本文转自:景德镇日报

汪家畈上的割稻少年

自打记事起,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身出门去割稻。我总是不舍,尝试搂紧母亲。母亲总是缓缓地将她的手从我的头颈下抽走,窸窸窣窣地穿衣起身。她需赶在别人前面出门才好。生产队里到了双抢季,正在热火朝天开展计件割稻。

我家人口多,但能参加计件割稻的正式劳力就只有母亲一人。父亲属于男劳力,一般要参加统一的打稻。打稻是一种男人专属的体力活,就是四个男人拖着一口像棺材一样的禾斛在泥浆田拖行,他们不仅要打,还要负责挑,那些湿漉漉的稻谷,动辄一担一百七八十斤,女人完全得靠边。

母亲割稻慢,她一个人割稻是没有竞争力的。两个姐姐自然成了母亲的帮手。当母亲天未亮就起床的时候,在隔壁厢房里,两个姐姐也应声而起。她们母女三人,就是当年我家割稻挣工分的阵容。

具体到我,我就是负责哭。

每天清晨,当母亲不见了,我就郁郁寡欢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独坐在门槛上。家里不会有人理我,大家各忙各的事,也没有谁能替代母亲。祖母临时担负起了早上捞饭煮饭的任务。有时,灶台捞过饭了,祖母会盛一碗稀饭,倒点酱油,让我先吃。大多时,我把稀饭搁在门槛上,任由苍蝇在碗沿边上飞来飞去。酱油的咸味对这些小东西有吸引力。

太阳升起来了,在对面的南山喷薄而出。蛰伏了一晚的痱子,只等这时,就在我全身上下满血复活了。我在门槛上焦躁地专注地开始抓痱子,一边抓,一边等着母亲收工回来。

出早工的人,大致要到早上八点才会陆陆续续回家。我的两个姐姐当时还未辍学,还都是小学生,她俩也要赶紧回家吃饭,换身衣服再去学校。

我在门槛上远远地看到母亲,便会哇的一声哭出来。两个姐姐像躲瘟疫一样躲开我。只母亲无论多累,哪怕是额头上还淌着汗,都会急赶过来安抚我。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这时,连带祖母都会厌烦我。她生怕母亲会误会她没带好我。

母亲见不得我哭,跟两个姐姐说,谁早上就不要去割稻了,留在家里带弟弟吧,顺便在家洗衣做做家务。

我的两个姐姐,看到我,没有一个答应下来的。她俩情愿起早去割稻,也不愿意挨我的边。小时候的我,真的好讨厌!我两个姐姐从不叫我名字,都是喊我哭瘪佬。我根本不作兴她们;她俩同样也不作兴我。但只要母亲外出,而她俩在家的话则必须作兴我,因为母亲只要回来看到我哭,那挨骂的一定是她们。现在想来,母亲是溺爱我的,就像祖母溺爱他的儿子一样。不同的是,我是家里的老小,而父亲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他们曾经是孤儿寡母,从城里沟通来到了现在这个村庄。

1981年,我去上小学了。我的好哭,也慢慢开始收敛了。在一个小的乡村小学堂里,我竟然成了学习最好的一个。一个好的学生,是不应该背负一个“哭瘪佬”的称谓的。同班的猛子,也是隔壁邻居,他本不应该和我同学,只是学习太差,光一个一年级就留了三级。在班上,他个子高,鹤立鸡群,就像一根稗草长在了水稻中间。他不能接受和我同班的事实,总想在哪个方面打压下我。在学校里,我还是班长,而他却是老师嘴里常说的“一坨屎”。他激将我说,你读书好,算什么本事,你敢跟我比赛割稻啵?当年,猛子已是我哥哥姐姐般的年纪了,割起稻来,已经是个熟手了。

多年后回忆起来,那应是我8岁时的光景,白花花的太阳正在当空炙烤,炽热的暑气在稻田里袅袅蒸腾。猛子拿着镰刀,不无骄傲地往前走,我在后边紧跟。他穿着衣服,我只穿了件短裤。他率先下到田里,我也毫不胆怯地下到田里。他俯身下探,动作娴熟地开始割稻。我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我手中的镰刀,开始了在我手上的第一次作业。明明我知道猛子使用的是激将法,但内心里的傲骨,让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一排稻,从左到右接连割4下,握在手里,然后一起甩过来码放在右侧的禾蔸上;再从右到左接连割4下,握在手里,然后又一起甩过来码放在右侧的禾蔸上。我手小,一排割4蔸都有点握不住,一个来回就是8蔸,8蔸稻分两次交叠码垛在一起为一抱。第一次割稻,割得这样有条理和章法,还是不错的。这要归功于在汪家畈上的耳濡目染。当然,这还要看和谁比了。猛子在前头领赛,我抬头只看见他的屁股在我眼前一耸一耸。我要追上他,是绝无可能的。这是一场结果早就注定的比赛。

当我割到第十抱的时候,镰刀在我的左手的无名指上拉开了一道口子。我知道镰刀会割到手,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记忆里我没有哭。在微风吹拂的田野里,我扔下镰刀,用右手捻住流血的手指。前头赶赛的猛子,有点惊慌,又有点幸灾乐祸。他还不忘了说,他赢了。后来,我割到手的这个场景被猛子无限放大,并在小学堂里传扬开来。只是割稻割赢了我,并不能除掉他在老师嘴里“一坨屎”的称谓。

这是正午,耳边响起母亲呼喊我的声音。我欲哭无泪,捻着手,脚板上连带着温热的泥浆走在田坝上。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路边的草叶上。

母亲说,你怎么割稻去了。我的眼泪瞬间流淌了下来。母亲从祖母那取来点黄烟摁在我手指的伤口上。血止住了,眼泪也缓缓止住了。

镰刀,是农家子弟手到擒来的入门农具,它轻盈,有时又沉重;在磨刀石上水洗一磨便寒光闪闪、锋利无比,有时经年不用又会锈迹斑斑。每个农家少年,都是从轻便的镰刀开始参与田间劳动,然后才是扁担、耘禾耙、耖、犁、碌碡、禾斛……一个一个渐次沉重起来、正式起来。

机缘巧合间,猛子成了我割稻的推门人。广阔的汪家畈上,一直有着一道隐形之门,每个人或早或晚,都会有意无意进入。当我偷偷从家里取出镰刀,跟随着猛子走向田野的时候,我其实是毫无察觉地推开了这道隐形之门。

同样是凌晨,当母亲又窸窸窣窣穿衣起身去割稻的时候,我不再贪恋母亲的臂弯了,而是学着隔壁厢房里的两个姐姐起身。母亲开始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总来阻止我,希望我多睡会儿;后来知道了,直到有一天,两个姐姐答应我一起出门了,母亲才默许我一起去割稻。

生产队里割稻,像夜行军。天未晓,夜色凝重,夏虫尚在草丛窠臼里呢喃,稻田里偶有田鸡在咕咕鸣响,门口暗淡的光线里总还有流萤在飞。母亲在前面走,我紧随其后,两个姐姐断后,她们怕我掉队,特意让我走中间。四人脚步轻起,声音像有韵律的节拍在田坝上传递。忽然,我们也听闻到了附近的脚步声,那一定是另外一支早起割稻的人马。出门前,母亲就想好了去割哪丘田。我们走到一处,母亲却说,来晚了,已经有人做了记号了。母亲只得带着我们去另一处。我纳闷,别人是怎么做记号的。做记号,原来很简单,就是用镰刀在稻田最显眼的地方,割出一处豁口即可,表明已经有人下镰了。

在夜色里割稻,凭的是经验,凭的是左右手的协调配合,左手该抓哪里,右手挥镰该到哪里,不能有差池,有差池必定割到手。割到手的都是入门级的新手。像母亲和姐姐们一样的老手几无可能,她们挥镰,必定驾轻就熟,得心应手,镰刀到处,稻株必应声而倒。两个姐姐已经是一把好手,她俩割头赛和二赛,母亲割三赛,我殿后。她们三个在前,你追我赶,我在后面一直殿后,其实就是拖后腿。她们本不指望我能割多少。有时,大姐一赛到头,又翻转身来割第二赛的时候,往往都还能追到我。追到我,我就让,我是一脸的嘻嘻哈哈,姐姐没空搭理我,自顾往前赶。然后,紧接着又是二姐反超我……

当晨光熹微时,你会发现整个汪家畈上,四周都是稻穗倒伏的声响。这声响,就像巨量的春蚕在咀嚼桑叶、暗夜里的老牛在啃噬青草。一切悄悄然,响在暗处。原来,你俯身埋头时并不寂寞,稻田里隐藏了一支又一支割稻的队伍。田与田之间,队伍与队伍之间,没有谁会主动搭讪说话,大家都自顾赶着清晨的凉爽奋力割稻。整块田割倒了,才好计件。早饭后,帮衬的少年还要上学,生产队的男人们将接续过来打稻。

太阳升起来了。没有谁比割稻的人更讨厌这个大火球了。燥热的阳光一经洒在田畈上,整个汪家畈就像个无边的蒸笼,热气腾腾。夏收割稻,一半星月,一半太阳,一半凉爽,一半灼热。母亲疼惜我们,总是赶在早上收工前吆喝领着我们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内心充满了自豪,甚至理解了猛子曾在我面前自诩夸耀的自豪。母亲是这支队伍的穆桂英,两个姐姐就是她的左膀右臂,在我看来,这两个年幼的少女就是替父从军的花木兰。轮到我,充其量是个搭头,散兵游勇而已。她们是真正的杨门女将,她们仨身后虽没有插上如戏曲里战袍令箭,但她们的威武丝毫不逊色于汪家畈上的男人们。我走在她们身后,鲜明的光线如箭矢般穿越汪家畈,斜射在她们身后,把她们的背影勾勒出了闪闪发亮的金边。

这是1982年的夏收季节,时间转到当年的下半年,村子里便开始分田到户了。因为集体生产取消了,母亲终于回归了灶台。从此,我们几个小孩成了家庭割稻的主力军。割着,割着,我的两个姐姐从割稻少女割成了辍学少女,由助农割稻无缝对接转换成了专业割稻,也从娘家割到了婆家,割着,割着,一直割成了千篇一律的农村妇女。

每到暑期双抢季,我手中的镰刀一直未曾放下,割稻成了我的主要工种。大致到了上初中时,我便完全成长为一个专业的割稻手,而且其他农活干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我几乎成了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人了。如果把汪家畈比喻成一个战场的话,那我起先就是这个战场上手持镰刀的小战士,从懵懵懂懂、战战兢兢的新兵一直锻炼成长为一名主动冲锋、浴血奋战的老将士。

2004年对汪家畈来说,是个特别的年份,这一年整个汪家畈的田都被征用了。至此,我手里攥了20多年的镰刀终于彻底放下了。我那日趋老矣的母亲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气息里既有对稻田的不舍,又有终于解脱的舒畅。我深深理解我的母亲,就像当年我和两个姐姐一起去生产队里帮衬割稻一样,她既欣喜,又难过。一个爱惜儿女的母亲,她的一辈子都是值得儿女们称颂的。

那是秋收后的一天,整个汪家畈归于沉寂。那个曾经的割稻少年,站在了村后的茶山上。眼前纵横交错的田畴如花朵般凋零在橘黄的秋阳里。一辆辆挖山拖土的后八轮在奔波,把黄土一层层覆盖在了田畴上。黄土在一点点延展,田畴在一点点消失。分田到户时,我家分到了10多亩稻田,现在也一并埋深到暗无天日的黄土里。山顶上是无边无际无来由的山风。沧海桑田的变迁如一只巨手,把我眼前的田畴和汪家畈一点点抹去。

我的眼前,展开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个小孩光着脚丫在稻叶浮荡的微风里奔跑,跑着,跑着,他穿过了一扇门,然后手里拿着把镰刀,俯身走向了稻田,他开始是生涩地挥动着镰刀,后来越来越娴熟,他的身形也越来越高大。他在前面割稻,后面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少年加入了这个行列。割着、割着,有人哭了;割着、割着,有人跑了;割着、割着,有人一往无前。这时,许多母亲握着镰刀,从稻田里直起身子,说,这是她的儿子,那是谁的儿子。朦胧的影像里,我的母亲走了过来,搂住了我,说,回家吧。我说,妈,我多割一棵,你不就可以少割一棵么……

朝霞里,我坐在门槛上,看着母亲归来;晚霞里,我坐在门槛上,等着母亲归来。我的一天,从母亲开始,又从母亲结束。

我说,妈,我不吃酱油拌粥。母亲于是买来了金贵的红糖。红糖放在稀饭里,有着酱油一样的颜色,却是甜甜的,一直甜到我看着母亲割稻归来。

我的母亲不容易,幼年失怙,颠沛流离,误打误撞,流落到了汪家畈。是汪家畈养育了她。汪家畈承载了我父亲和母亲的命运。广阔的汪家畈,种了一茬又一茬水稻。一茬又一茬少年如一茬一茬水稻一样在这里生长、孕育、奉献。为着不容易的我们的母亲,我,我的姐姐哥哥们,都自豪地在田野里行军,我们都曾是一个个为母亲所骄傲的小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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