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根的地方

本文转自：邢台日报

那个叫根的地方

石皓瑜

爷爷说最近总是梦到老家的老宅，让我陪他回一趟老家。经过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当村庄的轮廓在视野里逐渐清晰时，我看到爷爷眼睛里那种“近乡心怯”。

推开尘封已久的破落大门，爷爷对着老宅喊一声：“爹，娘，我回来了！”老宅空荡荡的，像一个垂垂的老者，带着几分岁月的荒凉和倔强，无声中回答了爷爷。一阵细风吹起，在我的身上停留，把这一院的荒草，揉进我心房。

老屋门前那棵大的石榴树还在，为院子撑起了一片阴凉。老屋前面的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曾是老奶奶的小菜园。正房五间北屋，东西厢房是杂物和厨房。房子虽然低矮，却曾是家里几代人躲风避雨的地方。而如今，再回到这块土地，看那满目的杂草，听那清脆的虫鸣，一股麻酥酥的疼痛和伤感不禁在心头淌过。因为年龄小，我对老宅的记忆，是从老爷爷，也就是爷爷的父亲那一辈开始的。

记忆里，每次回老家，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喜欢站在老屋门前的石榴树下笑呵呵地等着。然后，老爷爷会在石榴树下摆下小方桌，陪着我杀两盘象棋。爷爷奶奶会帮着老奶奶去张罗一大桌子农家饭。印象最深的主食是玉米棒子、毛豆、小米粥。菜是从老奶奶的菜园现摘的，新鲜菜个个都带着露珠顶着花；肉是老奶奶亲手养大的鸡。西红柿炒蛋、小鸡蘑菇、清炒青菜，蒜泥茄子，满满地摆一桌子，吃得人胸口暖暖。在这个叫“家”的老宅内，人间烟火的天伦之乐让人沉浸于“时光清浅处，一步一安然”不愿走出。

八年前，八十多岁的老爷爷不小心摔倒后，就再也没有从床上坐起来。最后的时光里，住在医院的老爷爷坚持回到了老宅，伴着一屋子老物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老爷爷去世后，爷爷就想把老奶奶接到市里跟我们一起居住，但老人怀旧，坚持要守着老宅。爷爷奶奶为了陪老人，也搬回这座老宅中。半年后的一个清晨，老奶奶没有任何预兆，特别平静地在老屋里也离开了我们。据爷爷说，那天早上，老奶奶起得特别早，换上干净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交代了一些家里的事后，说有些累了要再睡一会儿，这一睡就是长眠。

那一天，爷爷和爸爸长跪在老屋的老奶奶床前，两个人都没有哭。爷爷说，老奶奶八十多岁了，没有任何痛苦地走，这是喜葬。在另一个世界里，老

爷爷和老奶奶仍会一个做饭，一个喂鸡，在炊烟袅袅中再续前缘。

记得老奶奶与老爷爷合葬的那天，老宅的院子里摆了很多掉着漆、油光光的木桌，每个木桌上都是热腾腾的大锅菜和暄腾腾的白馒头，过来帮忙的乡亲们坐在细长的木凳上，边吃边细数着老爷爷老奶奶生前的故事。那天晚上，一直沉默的爷爷突然在院子里抱着石榴树大哭：“我没爹没娘了，我没有家了！”那一刻，我才深深地体会到“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的无力感和孤独感。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那天，当爷爷收拾妥当，轻轻锁上老宅大门的时候，我上前一步挽住他，从爷爷颤抖的手上我能感受到那一刻他心中离家的心酸，因为那把小小的锁，锁住了几代人的记忆，锁住了昔日的欢笑，锁住了一个家的“魂”。

爷爷说，他离开时，委托村里的亲戚对老宅进行多关照和修理。老宅中间修葺过几次，所以即使不断被风雨侵蚀，现在仍保留它的为后人安身的功能。在老屋里，我和爷爷一起擦拭了屋里的一件件老物件，每一件都是深深浅浅的记忆。在擦拭老爷爷老奶奶黑白照合照时，我一瞬间有些恍惚，时光好像又回到几年前，老爷爷宠溺地看我自作聪明地悔棋耍赖、老奶奶笑眯眯不停地往我碗里夹鸡块的场景。

村里的亲戚送来了被褥，顺口提出有人想买下老宅的事，爷爷婉拒了。那夜，我跟爷爷住在老宅里。圆圆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月光如流苏一样点缀在人间。

爷爷说：“老宅在，家就在，不能卖！”

爷爷说：“屋子没人住了，就破落得快，因为没有人气了！”

爷爷说：“再过两年，等你娶媳妇了，我和奶奶就搬回老宅，好好守着他”……在爷爷絮絮念叨中，我在老宅的怀里沉沉地睡去，睡得格外的安心和香甜。

人，一生都在漂泊中，但无论在哪里，只要老家的房子在，那就还有一条退路，还有一个寄托。老宅，在人们的心里，不仅是一所住所，更是一个归宿，是一种精神支柱。我想着，如爷奶要求，过两年就把老宅收拾出来，屋前种菜，屋后种花。白日蓝天绿水，夜晚繁星点点，一茶，一饭，一粥，一菜，两人相知相守，春看花，秋扫叶，一起守护着这个叫“根”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