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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长诗《森林之魅》的背后

类别:情感 发布时间:2024-01-29 16:47:00 来源:文化学者黎荔

作者:黎荔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我在大学里给中文系学生上课,有一门课是《中国新诗》,每次讲到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穆旦的《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时,我的眼泪,常常就当着一众学生面前,突然崩溃而洒落。

穆旦,原名查良铮(1918—1977),生于天津,出身浙江宁海查氏家族。海宁查氏属于江南显赫世家,书香门第,明清以来是著名“文宦之家”。穆旦与金庸为同族的叔伯兄弟,二人都是“良”字辈,然而,其人生际遇却如云泥之别。查良铮在西南联大读书期间,受朱自清、闻一多、冯至、卞之琳,以及英籍的威廉•燕卜荪等一大批著名教授、诗人指导和影响,开始阅读艾略特、奥登等外国诗人的作品,诗歌创作发生了飞跃式变化,并渐逐成熟。他以穆旦为笔名发表诗歌,以刀锋般猝然的才华、充满危机和裂痕的张力之美,一时震动文坛。20世纪80年代之后,穆旦被许多现代文学专家推为现代诗歌第一人。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1942年2月,西南联大外文系毕业的穆旦,响应国民政府青年入伍的号召,参加了中国远征军,以中校翻译官的身份任职第5军司令部(军长杜聿明)并进入缅甸抗日战场。1942年3月至8月,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投入总兵力约10万,阵亡约6.1万,其中竟有3万人是死在野人山撤退途中。野人山位于中缅印接壤地带,绵延千里,山上猛兽成群,毒蛇、疟蚊、蚂蝗遍地。在作战周旋中,远征军没有进行侦察与探路,甚至没有带足必需的干粮,就仓促地进入了死地野人山。时值雨季来临,野人山山高林密,无路可行。每天都有大批的人因饥饿、疾病或是食物中毒而死。官兵死伤累累,前后相继,沿途白骨遍野,惨绝人寰。200师师长、96师副师长胡义宾、团长柳树人和凌则民等都在撤退途中牺牲。无数没有倒在日军枪炮下的中国远征军将士,倒在了茫茫不见尽头的原始丛林中,野人山也因此有了“10万军魂”的传说。中国阵亡战士至今没有收葬尸骨,缅甸人说现在仍能听到中国军人在森林中隐约的呼喊。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死的抗争,

你们死去为了要活的人们的生存,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在热带遮天蔽日的的豪雨里,原始森林的阴暗和寂静中,致命性的痢疾,大得可怕的蚂蟥和蚊子,以及这一切之上叫人发疯的饥饿,多少无名英雄的头向着故土,白骨永留异乡。穆旦在断粮8天之后被奇迹般营救,九死一生逃出了死亡之谷,活着到达了印度利多。穆旦服役的第五军96师,战损三分之二。踏着堆堆白骨侥幸逃出野人山回到昆明西南联大的穆旦,日夜感受着死去的战友直瞪的眼睛追赶着自己的灵魂。“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在痛苦与哀伤中浸泡,三年之后穆旦写下了这首艰难而真诚的祭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把悲痛和哀伤沉淀到心底。死去的灵魂在自然的伟力和时光的流逝中得到安宁,诗人的心中开满了无名的野花。

这就是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上著名诗篇——《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诗以森林和人对话的方式展开:

人说——

离开文明,是离开了众多的敌人,

在青苔藤蔓间,在百年的枯叶上,

死去了世间的声音。

森林回应——

欢迎你来,把血肉脱尽。

热泪难填浩波荡,忠魂犹守汉山河。这篇引起国内广泛传诵和强烈震撼的光辉诗篇,被誉为中国现代诗史上直面战争与死亡,歌颂生命与永恒的伟大的里程碑式的代表作。

其实,在野人山撤退外,中国远征军还有惨烈的松山战役,松山扼守滇缅公路要冲,横亘怒江之上,工事严密,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被日军控制。当时的中国,从北京到武汉、长沙、桂林一线以东,全部沦陷,云南是中国这局棋生死相搏的战略重地。1944年6月松山攻坚战打响。历时120天,在方圆不足10平方公里的山头上,中国累计投入2个军、5个步兵师及工兵部队若干,总计达6万余人,士兵阵亡超过6000人,受伤1万余人。战斗之惨烈,前所未见。这场攻坚战必须沿着70度的仰角向上攻打,制高点上的交叉火力密集没有死角,攻城士兵好像被扔进了熔炉之中,死亡以秒来计算,整连整连建制消亡殆尽,那是以决绝的牺牲换来的最终胜利。

在1945年的那场惨胜几十年后,我出生在草木葳蕤、四季浓绿的南方之南。本应涉草木之深而不畏,但是,步入更深的幽暗密林时,我常常会有对于大地的惧怕,原始的弥天大雨,森林里疯狂恣肆的草木怒长,会让我却步。因为,我不知道在繁茂的绿叶之间,那些曾在我面前走过的人的腐烂尸身,是否早已深埋大地,化入草木而滋生,也许,那就是赋予我生命的祖辈们。

我的祖父是国民党国大代表,广西大学的创办人之一,祖母家族是资助孙中山革命的广东中山富商,解放后祖父祖母携幼年的父亲,举家从香港毅然归国,公私合营、散尽财富只为留守家山。外婆是道教名山广东罗浮山的山民女子,外公是国民党老兵,壮族,在战争中下落不明尸首无存,我的母亲成为生于1945年的遗腹孤女。如我的故乡一黄一绿汇流的鸳鸯江(漓江与红水河下游的交汇),我的身体里也流着一半儒雅一半蛮野的血脉。读书是性命自来的事情,平生所愿惟读书,生于南方之南一小小边城,举目四顾,天高地迥,于是横冲直撞,野蛮成长,从不懂得微妙的游戏规则和精巧的人生自我经营,只知道快意恩仇,正道直行,那些呼啸而过的青春里,曾有多少拍案而起多少以勇相搏多少冲冠一怒多少绝尘远行。身为土人,我感谢血管中那条浑黄而滚烫的红水河,如此亮烈难犯,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地奔往比远方还远的地方,在那里,如我外婆一样的山民女子在高山深涧中随意唱着嘹亮的野曲,如我外公一样的壮乡男子在盘山小路上血战日本兵到最后一颗子弹。

我不想说作为诗人、学者的穆旦四十年代从缅甸热带雨林野人山逃了出来,逃不过五十年代红色中国政治风暴的“洗礼”,由于身心长期受到的摧残和折磨,他于1977年2月26日含冤去世,时年59岁。穆旦的命运是许多当年死里逃生的远征军军人的缩影,他们或含冤而死,或郁郁而终,这段历史被扭曲然后被可怕的忽略。我也不想说,始建于1944年的云南腾冲国殇园(中国远征军阵亡将士纪念地),清明的公祭在五十年代初就被取消了,后来红卫兵们将坟山上的三千多块刻有远征军官兵的墓碑尽数砸毁。我没有去过此地,我必将拜访此地,驱逼我前往的,是我血脉中那条滔滔的红水河的呼啸。

碧血千秋,河岳英灵,惨胜犹败,山河寸血,历史是一个失魂落魄的故事。我只想说,作为中华女子,如果再有犯我中华者,黑云摧城大军压境之时,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卸钗环,洗红妆,跃马横刀,上阵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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