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城堞感怀

本文转自：解放军报

虎门城堞感怀

■王久辛

6月末，威远炮台的气温超过了40摄氏度，即使我和朋友躲进炮洞，那弥漫的热气依然让人难以忍受。我先将双手贴在一丈多长的大炮身上，而后干脆伸开双臂抱住炮身，期盼阴凉里的大炮，能够消去我胸口的燥热。果然，还真有凉意浸肤了呢！我汗涔涔的上衣，洇湿了炮身，留下小半圈的潮印子——这难道是现实的今天与历史的昨天拥抱之后，留下的痕迹吗？

这时，濒海的炮台口，刮进了一股凉爽的海风，把我的思绪吹到了1841年2月中英在这里爆发的那一场惨烈的海战中。尽管清军将士在水师提督关天培的带领下，与英军展开了浴血的肉搏，然而终因全方位的弱势与落后，根本无法抵挡英军的坚船利炮。清军伤亡惨重，而关天培则以身殉国。虎门，这个威风凛凛而又响当当的名字深处，埋藏着的是中国人内心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一段记忆。

那天，当我来到了坐落在广东省东莞市虎门镇海口东岸的威远炮台，来到了距炮台不远处的“海战博物馆”，我一边参观，一边感受发现……

是的，我感受并发现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史书云：1840年，英国以林则徐虎门销烟为借口，派远征军侵华。而我在展厅看到的一份1831年的英文报纸中，早就明白无误地道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文章大意是，中国人从未想到有一天，外方会为了强行与中方签署商业条约并改变在广东做生意的模式而付诸武力……从所有现象看来，唯有通过武力才能从中国有所斩获。

之后的1833年，英国商人哥达德在英国的《中国丛报》上，又发表了关于《对华自由贸易》的文章，更明确昭告了要通过武力达到对华贸易的目的。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虎门销烟，只要清政府不允许他们来华“贸易”，他们一定要对中国动武，而且一直都在酝酿准备，寻伺一个最佳的开战时机。“自由贸易”在强盗的逻辑里，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虎门海战，这块亮豁豁的历史疤痕，至今仍然灼照着中华儿女的心，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唯有通过武力”，这是英国人的意志。而在我们中国人的观念里，从来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崇尚和平的民族，骨子里就没有强加于人的念头，也永远理解不了豺狼的贪婪。

事实上，清政府也并非全然没有觉察到战争的危机正一步步逼近，于是在虎门构筑了重重炮台，给两万守卫的清军装备了大炮。但是，清政府无视东西方在科技和工业上的巨大差距，只是一厢情愿地修筑炮台，又怎么可能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呢？

虎门海战，我们战败了，败在工业落后，败在科技落后，败在军事装备、防御体系落后，尤其是败在思想层级的落后。而虎门“海战博物馆”展示的文字与图片资料汇总出的结论，告诉我们：面对帝国主义霸权，决不能心存任何幻想；落后必遭暴打掠夺，没有任何幸免的可能。

虎门失陷后，英军接着发起进攻，先后攻破广州、厦门和浙江定海、镇海、宁波等地，并溯长江进犯，逼迫清政府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中英《南京条约》。之后，世界列强也看红了眼，这块“大肥肉”不能让英国独吞，于是纷纷威逼清政府签订了更多的不平等条约，让中国彻底沦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段历史对每一位中国人来说，都刻骨铭心。

除了痛心，当我驻足“海战博物馆”展厅，还被清军将士勇于牺牲的壮烈精神所感动。清军明知大炮射程不足，仍冒着敌人的炮火装弹发射，让英舰一时不敢近前；水师提督关天培为提升士气，拿出自己全部积蓄甚至典押自己的衣物，给每位参战士兵发银两元，以激励士气。当时，英军直逼虎门，关天培当众宣誓：“人在炮台在，不离炮台半步！”直至中炮，与将士们一起壮烈殉国。血，由岸漫流入海，染红了无边的朝阳。

早在炮台陷落前，关天培就抱着必死之心，寄回家一个小匣子，内有几枚脱落的牙齿和几套衣服，以为永诀的纪念。噩耗传来，林则徐挥笔写下一副挽联：“六载固金汤，问何人忽坏长城，孤注空教躬尽瘁；双忠同坎壈，闻异类亦钦伟节，归魂相送面如生。”关天培的英勇牺牲，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悲壮的咏叹，亦是中华民族百年屈辱史上舍身为国、英魂永驻的壮举丰碑。

是的，如此大灾大难，我们怎么可以不永远谨记，怎么可以辜负了先烈前贤的捐躯与呼号呢？此刻，我不能不想起鸦片战争60年后，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陈天华愤然蹈海弃世前所写《警世钟》的开题诗：“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腥风血雨难为我，好个江山忍送人！万丈风潮大逼人，腥膻满地血如糜；一腔无限同舟痛，献与同胞侧耳听。”听，听吧——这痛切肺腑的呼喊，让我们谨记住，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