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李锦荣

本文转自：嘉兴日报

等他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小小的一盒，上面也没有他的名字，仅剩工作人员唤家属过去时那最后的一声“李锦荣”。

■李力

车载音乐陡然唱响《思念一个荒废的名字》时，我竟一下子泪流满面，于是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听完了整首，又反复播放了两遍。

父亲叫李锦荣。陈桥李家是个大家族，父亲自己的亲兄弟有三个，堂兄妹有十来个，另外还有什么二堂、三堂的稍远一些的同辈林林总总也有十几二十个。这么多人，只有他的名字里用的是锦，其他人都是金。锦，代指一切美好的事物。荣，桐木也，引申为繁荣、荣耀、显达。从这个名字上就能很明显看出，长辈们对这位长子长孙寄予了多少厚望。

父亲应该是达成他们的期待目标的，虽然等我有记忆时他并不太说起自己过往的光辉岁月，但从族里人、村里人、周边人对他的态度都能窥出一二。

有我时，父亲已经是中年。和所有的慈父一样，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只有不断地给予幸福，总希望留给我的都是笑声。

彼时他在钱塘江水机站当会计，那地方离家挺远的，他就学了骑自行车。父亲这人吧，脑子绝对聪明，就是身体有点差，典型的头脑发达、四肢简单。要不是那时候路上鲜有人骑自行车，我怀疑他一天来回这两趟能肇事七八次。没人挡着他都要出个小事故。有一次他带我一起去上班，回家时让我坐在“二八”前面的大杠上，一路把车骑得七扭八歪的。最初两个人还开心得不行，然后父女俩在下一个小长坡时尴尬了——父亲对自行车的操控力几乎为零，于是连人带车跟脱了缰的野马般飞奔直下，我吓得连声惨叫“爸爸爸爸停停停！”父亲还嘴硬：“别动别动别呀……”别什么别呀？车轱辘一别，爽爽气气地冲进了道旁的渠沟里，滚成两只泥冬瓜！

母亲过后回忆旁人来家里通风报信，说的土话是“锦荣掼了渠道沟里了”，因为“锦荣”用海宁方言讲和说“经用”这个词的发音十分相近，她就老是嘲笑：“这样摔，还经用得出啥哦？”父亲却反以为荣：“嘿嘿，锦荣就是经用，随便怎么摔，就是摔不坏！”

“经用”的李锦荣同志那个时候老喜欢嘟哝自己年纪大了肯定看不到我结婚，结果帮我带大了大宝，又看我有了二宝。他喜欢一边慢悠悠地推着婴儿车一边哼“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喜欢跟医生护士病友侃世界大事全球风云，喜欢缩起一只脚像瘦肉型弥勒佛一样坐着看报纸，喜欢假装不经意地说自己爱吃的啥啥不知道上市没，看看你们会不会如他的意，喜欢在接受母亲“严厉批评”后去房间里偷偷“记账”，然后又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宣称反正自己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写清楚了，等以后有的是机会翻出来再慢慢和母亲算总账。

给父亲销户时，我没去。

为什么没去？在干什么？现在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断片了一样，完全没有印象。父亲是2019年3月12日凌晨去世的，明明不过才五年而已。

那段时间里唯一记忆深刻的是他被推进那扇门去，我拼命拉住推床冰冷的杆子不让他走，但有人，很多人拉住我，一点一点掰开我的手……等他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小小的一盒，上面也没有他的名字，仅剩工作人员唤家属过去时那最后的一声“李锦荣”。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歌声又近又远，思念又浓又淡。这样一个名字啊，常常不愿提起，可又好害怕忘记。

（作者系海宁市文联秘书长）